大年初一,内蒙古一个小镇的高速路口,停着一辆黑色的SUV,车后一个中年男子低着头,吐着烟圈,若有所思。正月的内蒙古东北部又冷又干,整个大地都好像冬眠着。在那个阴天的早上,偏僻的高速路口外,被积雪覆盖的小镇清冷的让人不想说话。
车里,一个妇女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闭着眼睛:“你爸肯定又是下车去抽烟了。”
后座并排坐着姐弟两个,男孩望着窗外,开口回复道:“嘿!爸还真是去抽烟了。” 男孩的堂姐打趣道:“大娘真是了解大爷啊,做什么都逃不出您的眼睛呢!”
那妇女没有睁眼,嘴里挤出半点没有声音的微笑,姐弟俩看着后视镜里的妇女,不知道她算不算是回复了自己。
男孩受不了这车里的尴尬气氛,紧接着说:“我妈今天不高兴了。好!我早上不该跟您顶嘴的,行了吧?”
“我是觉得我这会儿血压上来了,闭目养神呢!”
那妇女还是不动声色,忽然眼皮一跳,睁开眼睛:“阮惜,你是不是不婚族啊?”
“什么啊~” 男孩慌忙的说道,余光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堂姐:“这事情都是顺其自然的,到了时候自然就会成的,都是缘分,急也没有用的。”
妇女好像完全没听见儿子慌乱无力的解释,又闭上眼睛不说话。堂姐赶紧帮腔:“阮惜条件这么好,海归的大博士,长得又帅,还怕找不到对象?大娘您就别担心了,阮惜在大城市,结婚都晚的。”
堂姐说了一大通,阮惜和母亲此时却都好像若有所思,没做什么回应。堂姐见自己多余了,草草的收拾下余留在脸上的微笑,也望着窗外不做声了。
啪!这时车门开了。那抽烟的中年男子满脸是笑的打开车门,坐在驾驶位上:“老三的车来了,在后面,咱们出发!”
那天早上,阮惜是陪爸妈和老叔一家去乡下山里的庙拜佛的。
阮惜的爸爸高度近视,妈妈就像他的第二双眼睛,没有妈妈坐在副驾驶上,爸爸开车心里发虚。到庙里大概有40分钟的车程,车里的气氛在阮惜妈妈喋喋不休的路况提醒中变的活络了不少。后排的姐弟俩也有说有笑,应该都忘了刚才各自的思绪了吧。
车一直开到半山腰的大庙门外,用来祭拜的大佛堂还要再爬几百个阶梯。坐在后排的阮惜第一个开车门跑下来,从车后绕到副驾驶给母亲开门。母亲戴好皮手套,认真把每个手指都调服帖,然后戴上口罩,整理好大衣的领子,才用双手把自己的右腿挪到车门外,然后整个身体滑出车下。阮惜用手扶着母亲,给她一个支点。待母亲站定,她娴熟的拨了一下右腿膝盖旁边的小机关,挺起腰来,整理好自己的大衣,转身在车里拿上皮包,牵着阮惜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母亲的右腿是假肢。
父亲停好车,小跑着追上母子俩,回头说:“阮惜,你陪你妈慢慢走,我和你老叔先上去请香了。”
母子两个到大香炉前的时候,父亲已经请好了香,递给母亲和阮惜一人一簇。母亲没有摘掉皮手套,紧致的小羊皮手套衬得母亲的手指格外纤细。母亲把香蘸了点油,在火炉上点燃,双手合十捧着香放在额头前,低头不语,过了好一会,母亲才回过头,用眼神寻找阮惜,阮惜见母亲许完了愿,赶紧走到母亲身边,母子两个一起把一大把香插在了佛前的大香炉里。阮惜伸手去扶母亲,母亲攥了一下阮惜的手,什么也没说,只留下皮手套间磨出来的干涩的摩擦声。
回程时母亲的心情好了许多……
大概快上午11点的时候,车又回到了出发时的那个高速路口。堂姐开车门走下来,回到了跟在后面自家的车子里,走了。而阮惜一家接下来还要回家接上姥姥,去大姨家吃饭。今年定居在海南的二姨一家也回来过年,所以今天中午这顿聚餐,必定是热闹的团圆饭。
阮惜家住在小区进门的第一栋,车一开进小区,母亲就说:”你看你姥姥,又在你卧室的窗口等咱们呢。现在她就是这个样子,好像一刻都不想我离开她。可能人老了都这样子吧!”
阮惜的大姨那天准备了一桌的好菜,一大桌子人显的格外热闹。阮惜和表哥,还有父亲跟两个姨夫这几个男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吹牛,酒也是越喝越酣。不喝酒的女人们吃完饭都坐到沙发上去聊天。男人们大吼大叫和女人们好像完全在两个世界空间。阮惜被灌的也不顾斯文,争着抢着吹牛讲笑话。那是北方人过年最司空见惯的气氛。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阮惜好像被自己吵醒了似得一下子回过了神来,他看见坐在沙发上跟大姨二姨聊天的母亲,世界都好像忽然静了音似的。阮惜的腿不听使唤的把他带到了母亲身边坐下。他抱住母亲的胳膊,把头靠在母亲肩膀上,小声的跟母亲呢喃:“妈,对不起!其实,我现在……挺好的!”说完,阮惜好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委屈的把头扎进母亲怀里,竟流下泪来。母亲露出故作镇定的表情侧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忽然,母亲站起来,冲着父亲喊:“阮震天,我们回家了。”父亲喝的稀里糊涂,赖皮的冲着母亲喊道:“急什么!再聊一会儿!”母亲看着父亲,脸上的笃定好像敲了父亲的脑袋一样:“回家了!” 然后牵着阮惜转身就走,父亲赶快穿上大衣随母亲下楼。
阮惜喝了太多酒,已经不记得那天是怎么回家的。他只记得,母亲在他和父亲身后进家门,还没等阮惜回身,母亲就在背后问道:“儿子,你是不是同性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