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飘香,肆意黯然。
厍家大院满墙瓷砖在阳光下如同片片鱼鳞闪耀光芒。
这一次就连外墙都粘贴了瓷砖,墙头上都是清一色的红瓦翘角,还专门扩建了一个后院,连狗棚都组建的有模有样,院里那平滑的水泥地倾斜到门口烟筒粗的排水管四周。
房子边上稍高的水泥台阶上整齐的立着几根碗口粗的红柱子。书房和厢房链接的走廊都是半落地的钢化玻璃,院落的中央还专门设计了一个貌合神离的假山风景,看起来意境漫漫,让人心旷神怡。
堂屋的门像极了进入一所宅院的古门,房间里的木地板上看不出半点油腻的模样,奶白色的沙发上调皮的躺着一个头上长着绿毛的胡巴,如同那远在他乡头顶泛绿的厍天海,淡蓝色的水晶玻璃茶几上摆满了鸡鸭鱼肉,牛羊寸排。深绿色的油麦菜散发出令人垂涎的清香,暗红色的红烧肉浓汁四溢。
王一山白色的半袖衬衣上印着一个黑色七匹狼的logo,熨整的裤子棱角直挺而上,像一个企业的老总。
韩天奎休闲的如沐春风,指头缝里夹着一支袅袅燃烧的黑兰州,走在木地板上凉鞋发出啪塔啪塔的声音来,像是一个到家的主妇。
劳工们一抛往日形象,今日皆红光满面,衣着整齐,围坐在淡蓝色的茶几周围再一次演绎《千与千寻》里千寻父母面对美食大快朵颐的情景。
划拳声回绕在干净整洁的厍家大院里,驱散着躲在乌黑角落里不安分的灵魂。
黄昏将至,炊烟四起,天边的红日藏起她泛着红晕的脸庞,堂屋里弥漫着剩肉与白酒混合在一起的香味,诺大的房间里浓烟滚滚,墙壁上悬挂的液晶电视依哩哇啦的放起了新闻,屏幕上又一次出现了几年未变的面孔。
劳工们陆续散去,房间里王一山与韩天奎如同老太婆的裹脚布,有着扯不完的话题,赵文霞用粉红色的抹布清扫着桌面上沾着这些男人们丝烟口水的剩菜残羹,为这两个死皮赖脸,吐沫横飞,屁股吊称的话痨子换上一杯新泡的茉莉菊花茶走向后院的狗棚。
枝头的鸟鸣有些嘶哑,像是磕了大烟亦或是引吭了高歌一曲。
韩天奎看着赵文霞的圆碌碌的屁股蛋子和绣花鞋摩擦地面的声响渐渐隐没进后院光滑的水泥地上时,拉过酒过四巡的王一山附在他耳根边上悄声的问他。
“王哥,啥时候跟这个女人勾搭上的?”
“那个女人?”王一山醉的些许迷离的眼皮猛然跳动了一下,像是蝗虫突然间跳动一般。
“你是我师傅,也明白我的人品,这种事情我不会装逼,你也别装逼了。”韩天奎眼角上扬,流露出不屑的神情。
“你怎么知道的?”王一山点起一支烟塞到韩天奎泛着酒味的嘴巴里。
“要想人不知,除非憋的住。人之常情,理解万岁。”
“你知道就好。都是天下乌鸦,一个色,分不出子丑寅卯。”
赵文霞在厨房叮呤咣啷的收拾着用红烧汁画出七彩图案的锅碗瓢盆。
许久后,响起了菜刀碰撞砧板的声响,韩天奎起身阻止赵文霞,王一山起身阻止韩天奎。
“坐着,今儿个就在这掏逼话,垫吧垫吧。”
“来,继续喝。”
“喝个锤子,换个台,什么狗屁新闻。”
“我去拿两个西红柿来解解酒。”韩天奎把遥控器递给王一山走向了厨房。
王一山百无聊赖的坐在沙发上想起了赵文霞口中不可确定的怀孕信息,这让他产生了强烈的疑心,跟他能鱼水交融,跟别人同样能悱恻缠绵。这顶帽子他感觉似乎顶的太过无知。再加上韩天奎竟然知晓他如此私密的事情,这让他更显得局促不安。
韩天奎端着一盘滴着红水的雪盖火焰山(糖拌西红柿)趿拉着拖鞋走进堂屋,指间的烟已经烧到了烟屁股,熏烤着他粗糙的皮肤,他刚抬手往嘴里塞的时候却又无奈的扔在了干净的水泥地上,烟灰四溅。
夜幕降临,韩天奎望着无月无星的夜空想起了那个卧轨自杀的诗人海子的一句话: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他不明其意,与王一山走出了厍家大院,赵文霞揉着有些犯酸的眼睛送走了他们,转身走进厢房。后院的狼狗象征性的吠了几下便没有了声响。
韩天奎将王一山送往家中,老岳母趿拉着绣花鞋拉开厚重的大门将他们释放进去。
老岳母要挽留韩天奎,被他拒绝。
韩天奎脚踏在坎坷不平的黄土地上,进入那被乌黑色包围着的夏夜里。
他走过王一山走过的那个凌乱的坟塚。忽然想起了王一山说的那位白衣女鬼。酒壮怂人胆,他索性在一座坟边上盘着腿叼着烟坐下来。
他望着这个阴风拂面,杂草丛生的乱坟岗,心里并没有一丝恐惧。相反,他却感到有些兴奋,时间像是未曾拧紧的水龙头,流进那泛着恶臭的下水道,流进那昼夜交融的阴曹地府,流进那陈列着几十年干瘪尸体的花色棺椁里。
他觉得自己的头颅开始变得如铅般沉重,他想醒过来,可是他又不想醒来,这种感觉太舒适了,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他看到他的母亲油光满面的领着一个穿着白衣,长发及腰,秀色可餐的女人附在他的身边,用那只晶莹剔透的手抚摸着他,他惬意的迷上眼睛,享受着如丝绸划过脸颊带给他柔软的那种感觉,只是这个感觉里还惨杂着一股刺骨般的冰凉,他不予在乎。
他的娘捋着耳边乱飞的银发,对他说道,儿啊,你媳妇一点都不争气,她快要死了,你看。妈给你物色了一个女娃,你带回去让她伺候你,给你生娃,做饭,洗衣服,收拾院子,下地种田。让你那快死的媳妇来伺候我跟你爹,你爹现在都当书记了,那可风光的不行。儿子,记着把她带回去啊,我走了。
韩天奎油光满面的母亲消失在夜色里,留下那个如纸般在风中摇曳的女人。
韩天奎猛然惊醒,阴风飕飕的窜进他的毛孔,身上的酒气钻进他的鼻腔粘膜里,他环视着四周,试图寻找那个女人,果然他看到不远处的庞大石头上坐着一个白衣女人,还发出林黛玉般的抽泣声,他惊恐的一屁股坐到了冰凉的碎石上 ,口中咿咿呀呀的骂着:他妈拉个逼,太他妈邪门了。
他顺手操起一块如刀般锋利的绿色扁平石头扔向那个女人,石头迅速的在夜空中划着优美的弧线奔向那个女人,他本以为那个女人会尖叫着从石头上跌落下来,摔在碎石堆里,却不想石头猛烈的穿过她的身体,没了声息,像是掉进了万丈深渊,紧接着白衣女人瞬间消失。
韩天奎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家中,尘土如斑马线道道划在衣服上,裤腿扯开了三寸长的口子,腿上伤口里的血从裤腿里流到脚面上已经形成干枯的血渍,脚上的一只凉鞋不知去向,脚心里似乎已经磨出水泡,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
韩天奎坐在沙发上取出茶几抽屉里的纱布,碘酒和医用胶带包扎着受伤的腿部,他用桌子上的一个啤酒瓶盖挑破了脚底的燎泡,泡里的水流在了真皮沙发上,韩天奎痛的呲牙咧嘴,顺手点上茶几上的黑兰州塞到了嘴里,用牙齿使劲咬着那卡其色的烟屁股。
他的老婆穿着睡衣从卧室里走出来,揉着眼阁里的眼屎,睁眼望着韩天奎,问他怎么才回来,忽然又睁大眼睛才看清他缠在腿上醒目的纱布,急切的询问他怎么回事,他拉下裤腿遮住了纱布,告诉她没事,并嘱咐她回去休息。
她无奈的望了望他叼着烟的样子,趿拉着拖鞋走向厕所。
韩天奎打开电视机,一个葛优躺惬意的窝在沙发上,电视机里咿咿呀呀播放着让他并不感兴趣的东西。
上完厕所回来的她坐在他的身边轻轻的拿出棉签为他擦拭着脚心里被他挑烂的燎泡,他条件反射性的收缩着双脚,像是挠到了他脚心里的痒痒区。
她为他包扎好脚心里的燎泡,嘱咐他早点进卧室休息,他应了一声又在嘴里塞了一根黑兰州。
她起身走进了卧室,他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想起了刚才那个白衣女人,想起了刚刚他被鬼迷心窍后死去的母亲对他说的话,想起了村里那个悬梁自尽的男人,想起了老爹死的时候那双没有合上的眼睛,最重要的是他想起了邻居那个喝了敌敌畏跳河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