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28
尼采的问题是探究道德的谱系,也就是道德的起源,追溯道德的发生史;在《道德的谱系》中尼采批评了过去的谱系学家,他们错将Ursprung当成谱系学的对象;尼采则提出用历史哲学来批判现代道德,认为道德是通过权力关系发展到目前的形式。这些权力关系的发展不是纯粹、必然的,而是有一定的偶然性。历史主义剥夺了历史本身固有的虚幻性,使得历史的地位变得不那么值得信赖了。福柯对于尼采的主要发展的地方在于其反历史性,福柯认为,谱系学本身是历史缺位的,研究族谱不是寻找起源,从而构建线性的历史发展过程,而是展示多元的、矛盾的过去——于是,真理成了多元的,因而真理值得怀疑;因为真理是在权力的影响下形成的。换而言之,谱系学是解构真理的手段,历史也并非线性发展的,真理是偶然地被发现的,因此探寻历史的真理性与规律性将会陷入相对性与虚无主义。所谓“我们唯一能从历史中学到的就是我们从未从历史中吸取教训”,在另一个角度上即嘲笑了起源的庄严性,因此谱系学家尼采拒绝寻求“起源”,也就拒绝去寻求所谓的“本质”。
尼采对于“本质”的厌弃——或说,对“纯粹的本质并不需要语言作为中介而被知晓”这一现代主义的论断相当讽刺;在福柯那里这被解释为谱系学对深层探索的放弃,而是更加注重表面、注重时间细节的微小转换,注重历史的偶然性,因此说“谱系学要求耐心和了解细节,并且它依赖于原始材料的大量积累”——表面是所有事情发生的地方。并非像通常的格言的说法那样:“闪亮的未必是真金”(All that glitters is not gold),也就是所谓的不要为表象所迷惑,因为表象本身具有欺骗性,而其“本质”有待揭晓;而是“真金未必闪亮”(All that is gold does not glitter)——因为真相具有模糊性和不确定性,所以应当更密切地关注表象。福柯将其表象的阐释融入进效果史的分析框架,所以说“真正的历史感认定的却是,我们存在于无数遗失的事件堆中,没有里程碑,也没有一个原初的坐标”。
2021.5.5
本次继续理解福柯的谱系学。上周我已经大致知道福柯发展尼采的谱系学,是在强调历史的偶然性,反对历史主义研究历史时致力于探索历史背后有一个超历史的、不变的、纯洁的本质的主张;福柯则认为历史是不连续的、碎片化的,历史事件是出乎意料的、闯入式的,处于一个没有意识控制和引导的不可预测的地位上。基于此,福柯还大力批判关于起源与出身的历史主义研究,因为“起源往往是卑贱的”。那为什么福柯还要用“谱系学”这个名字呢?谱系学这个词本身不就包含着对出身、血脉传承、历史连续性的强调吗?
关于这个问题,《必须保卫社会》第一讲回答:Genealogies are, quite specifically, antisciences. They are about the insurrection of knowledges. 谱系学是对知识的造反。造反的对象,则是反对集中权力的作用,这个集中权力与在我们这样的社会中组织起来的科学话语的制度和功能紧密联系。这就是谱系学要反对的对象:“the power-effects characteristic of any discourse that is regarded as scientific.” 也就是说,一种学问企图成为一种学科——谱系学反对的就是这个过程。这一过程是权力经济作用的结果,这种“权力—知识”的运作促成了规范(norm)的出现。《规训与惩罚》便通过整整一本书的篇幅指出,社会的“监狱网络”就是这种“权力—知识”的盔甲之一——这一切都是为了制造受规训的个人。
谱系学要求打破这一规范,反对探求“历史背后的本质”——这也就正应了谱系学本身的词源意义:它谈论起源,但是它谈论的是起源的表象。它不追求最后确定某个始祖,它只是列出所有可能的材料与线索;研究者投身与历史荒芜杂乱的事件堆之中,并不追求通向什么终点性的理念。这可能是福柯选用“谱系学”一词的原因。
在论述谱系学的研究对象时,福柯对“subjugated knowledge”这个概念特别重视,顾名思义,这一类型的知识“have been disqualified as nonconceptual knowledges”,是与erudite knowledge相对的概念,是关于精神病人、患者和罪犯的知识。这些知识长期处于主流之外,从进步历史中丰富起来的知识体系中旁逸斜出,无人问津。看福柯的说法,谱系学做的似乎就是一种解放的工作,这一工作希望将这些被奴役的知识从奴役状态中解放出来,使其有能力对统一的、形式化的、科学的话语进行抗争。无怪乎《疯癫与文明》的文采如此优美,文字富有感染力,某种程度上似乎也像是一种对总体性话语专制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