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煤油灯

(此文2019年上《麒麟》1期,2019年1月24日来宾日报副刊)

我的母亲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但是在由几个姓氏人家共同生活居住的若大村子,母亲却是个很受全村男女老少尊敬的人。 

我童年的时代家里还没有电灯,手电筒更是稀有,无论是晚上照明还是想找什么东西,手里都是端着一盏飘忽欲灭的煤油灯。

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农村人治病解痛还是离不开草药的。我的母亲也不知道是跟着谁,学到了一点点使用草药简单医治病痛的方法,这样就常常有人找上门来。比如刚出生婴幼儿的黄胆啊,成年人的头昏脑热,或令人痛苦的无名肿毒,她也粗浅的懂两下。

记得有一次晚上,眼见天都黑了,村里一个谢姓阿哥一只手捧着另一只手,满脸痛苦的摸着夜路上门来找母亲。母亲放下手里正剁着的猪菜,拿起他的一只痛手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看了看,只见这个阿哥的手背己经肿胀得紫亮紫亮的。据阿哥自已讲已经两个晚上都痛得不能入睡了,痛的时候像被鸡叮一样钻心难忍。找大队赤脚医生打针、服药也不见好转。只见我母亲皱着眉头,声色有些凝重地说道:“怕是生无名肿毒了,我找些草药给你试试敷着,看能不能帮你消肿止痛。”。母亲一边安慰着他,一边动身去找锄头。她告诉阿哥,让他在家里坐着等待。

母亲顾不得白天在生产队做农活的劳累,甚至还没有吃晚饭,马上就叫我捧着家里唯一的一盏煤油灯跟她走。凡是晚上有人来找母亲求助时,这盏煤油灯就成了她的专用,家人只能拿着凳子在黑暗的院子里坐。

我捧着油灯紧随在母亲的身后,她则扛着锄头,借着昏暗的余光映照,扭着那大概刚过一米五几的瘦小身子,迈着走路有些内八字的双脚,就着那盏被夜风摇拽着左右扑闪欲灭的灯火,在夜色里摇晃着往前走。

我伴随母亲来到菜园的一个角落里,挖起来大概二十颗左右象筷头大小的一种药,我知道这种药俗名叫做“小三七”,医药名叫做什么我并不知道。这种药材是母亲特地种植的,药用部分是筷头大小的地下根个。母亲又伸手到旁边摘了几片红背菜叶,这种菜叶也是药食两用,有人拉痢时,用这种菜与鸡蛋加上烧柴草的锅底灰同煮,食后可以止红白痢,红背菜生用又可解无名肿毒。每扯一种草药,母亲都要我记着些草药的名字及用途,说是日后对自已有用。

从菜园角落出来又到离家仅有数十米远的草坪里、石塔中去。这片宽阔的草坪、石塔,从南到北横在我家的前面。草坪与旁边低矮的石塔,除了生长着伏地的铁线草与蜈蚣草外,还有不少野生植物。当然还有些小荆树,荆树是长不高的,长不过三尺就被我家及邻家割来当柴草烧了。母亲除了上山打柴割草或干农活时,在地沿田基看到有自己用得着的根根草草扯回家仔细晒干备用外,这片天然的草坪和低矮石塔上所生长的东西,在过去的数十年里,就成了母亲无需管理的草药场。母亲对家门前的这大片地方,就如对她自已身上每个部分一样熟悉,什么地方生长有什么植物她都一清二楚的。

我手上油灯昏暗的余光,忽闪忽闪的映照着母亲单薄′的身体,她径自走到草坪的某个地方停下,或轻轻的迈上石塔后蹲下,摸索着连根带泥地扯了几种低矮似野菜的植物,这些看似翠绿的野生植物,都是猪牛不愿意吃的东西,但是这些东西在母亲的眼里,却是治病解痛的良药。

母亲手上拿着刚采来的这几样植物,回到家里就着昏暗的煤油灯,对着一直坐在板凳上满脸痛楚地等候的谢家阿哥,面对面仔细地嘱咐他这几样草药的使用方法及注意事项。直到谢家阿哥拿着草药,怀着感激的神色,将身影投入回家的夜色路途中,母亲这才长舒一口气,她不知疲惫的身影,又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继续忙碌着家务事。

第二天一大清早,这位谢家阿哥就舒展着眉头再次上我家来,一进门就告诉母亲说,昨夜敷了草药后,手背上很快感觉到一丝丝的清凉,不久疼痛就逐渐也减轻了很多,到了半夜竟能安然入睡了。早上醒来一看,原先手背的肿胀已经消退了一半,言语间全是感激之情。母亲见此情形也是满面笑容,招呼阿哥的声音也是欢喜,好似被消肿止痛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她顾不得多说几句话,就马上放下手中的活计,又出门去扯来与昨夜一样的草药,叮嘱阿哥继续如此使用。

母亲有一付乐于助人的热心肠,她帮助人家治病除痛是从来不求回报的,更不要人家的一分钱。无论是贫是富,不论是大姓人家还是小姓人家,她都平等看待。只要有人找到母亲,不管多忙多累,她一定会挤时间尽力相帮向她求助的人。

有时母亲义务帮人家治好了病痛,常有过意不去的人在家里杀猪时,也会割半斤几两鲜肉来,或是家里蒸了米粉米糕什么的,也会送来一碗两碗以答谢母亲,她盛情难拒收下后,这时候母亲往往是赶快到自家菜园里去,摘来满怀抱什么瓜果类的东西硬塞给人家拿回去。

所以,那时候我时常听到父亲唠叨,说母亲是白捡得辛苦。每次听到父亲的唠叨时,母亲回应父亲最多的话就是:“力气去了力气还会回来,帮人也是给自已修阴功。”我虽然不懂母亲嘴里的“修阴功”是什么意思,想必这话应该是有道理的,不然每次母亲这样回应父亲时,父亲怎么就不吭声了呢?

其实我也非常理解父亲的心情,因为善良的父亲晚上也常常会被母亲使唤着。在挣工分换口粮的时代,每次母亲应承了人家第二天来家拿药时,大多是要等到晚上收工回家后,才有时间去采药的。这时候在黑幔罩下的夜中,往往便是母亲端着那盏点点亮光的油灯,跚跚地随在父亲的身后,父亲则扛着锄头或许手上还要拿着一把砍刀,借着微弱的余光在前头开路,夫妻双双到稍远一些的村旁,或沟边塘沿去挖割那些有人急需用的草根树根。

母亲简单的医术,就如同她那盏平凡无奇的煤油灯一样,虽然光亮微弱,在特殊的年代,却照亮和温暖过不少乡里乡邻痛苦而脆弱的心。

      今天是母亲的忌日,她已经故去整整二十年了。如今偶尔看见油灯,都会不由想起童年时,在黑暗的夜里,我与母亲、或是母亲与父亲端着煤油灯,为尽力帮助村里求助人解除疾患时,在野外四处寻找挖扒草药的情景。

2019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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