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冲到门外，无疑已经找不到那两人的身影，她在门口张望着，希望能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门口有路过的人看见这家老板娘不太对劲的样子，纷纷驻足，问女人身后的男人怎么回事。

　　男人摇摇头笑着说：“没事，谢谢您的关心。”

　　他揽着女人的肩膀，轻轻俯在她的耳边劝道：“阿罗，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和我说说……”

　　女人眼力已经大不如以前，但是她一会儿睁大双眼一会儿眯起双眼，不停地搜寻着，甚至已经流出酸涩的泪水。

　　她突然朝一个方向走去，因为她似乎看见了一个像那人的背影。

　　男人回头交代店员照顾好店面，他跟着女人穿过马路，走进一道小巷子中。

　　女人进了巷子，在里面穿梭张望，她想要开口呼唤，又不知道喊什么，于是轻声唤到：“小鱼，小鱼，是你吗？”

　　她听见不远处传来女孩的笑声，她渐渐放慢脚步，调整几个节拍的呼吸，急动的心跳却无法控制。

　　在转角处有水迹出现蔓延到她的脚边，她不管鞋子被水打湿，往里面走去。

　　她看见，一个金色的鱼缸，里面不断有水漫出，忽的，一个金色的身影从水中腾起，带出巨大的水波浪花，在阳光的照耀下水滴反射出七彩的柔光，而这些彩色都不及那尾鱼儿身上鳞片折出的耀眼斑斓。

　　她站在那儿，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色，这十几年，她曾经多次怀疑她曾经与一条鱼的交往是不是一场梦境，但是那鱼却再也没有再在她的梦中出现过，那鱼可知道她有多么想再见它一面！

　　哪怕丈夫阿轩无数次解释说那条鱼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那鱼身后跟着一头鲨鱼，所以肯定也很危险，他当时就极力劝阻他不要靠近那条鱼，说不定那是什么邪魔。

　　而现在，那条鱼就在她面前，不断腾起转圈，时而用尾巴拍起浪花打向她。

　　脸上被拍上冰冷的水，她猛然回神，终于让木然的面孔绽放出一丝笑容：“小鱼，是你吗？”

　　那鱼再一次跃起，落地却变成了一个曼妙的少女 。她浑身不着丝缕，却让人不想带什么有色眼镜看她，那人就是站在那儿，让人既不敢亵渎也不用摩拜。

　　少女蹦蹦跳跳朝她奔来，一把拥住她，接着亲吻她，在她的脸颊上、眼皮上、嘴唇上。

　　阿罗有些许脸红，但是她的皮肤不再白皙，而是带着皱纹和沉淀的色素，不易被察觉。

　　“你有点害羞哦。”少女眼中带着揶揄，她看人从来不是看外表，而是感受她们的情绪。

　　阿罗不答复，而是牵起少女的手。少女身后有人靠近，是刚刚一直站在鱼缸边的少年，他手上拿着一套衣服。

　　少女穿上衣服，和阿罗一起往外走。

　　阿罗带着少女去了餐厅里，请她们吃饭。男人在巷子里跟丢了阿罗，最后在巷子外的路边等到她们出来，看到少女和少年后睁大了眼睛的模样逗乐了少女。

　　阿罗点餐的时候有意识避开了海鲜类，少女察觉到后，笑着说她还挺想尝尝人类做的海鲜的，今天的鱼子酱吃不出什么味道。

　　阿罗点点头，点了两道餐厅特色海鲜。

　　四人坐在一起，对彼此无疑是陌生的，但是阿罗对少女有天然的亲切之感，况且少女看着阿罗就会扬起笑容与她十分亲近的模样。

　　“那我现在怎么称呼你……们呢？”阿罗说着看了一眼坐在一边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少年。

　　“你可以叫我小小，叫他沙沙。”小小学着怎么捏筷子，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指每个关节。

　　阿罗笑了，真是好记的名字，一条小鱼和一条鲨鱼。

　　两人吃饭的时候一直聊天叙旧，说着当年在海上孤岛的时光，小小也把当年无法开口说出的话统统说给阿罗听。

　　两人晚上也睡在一张床上，白天阿罗带着小小在小镇上走街串巷，逛着小镇知名景点，吃着当地有名或特色的食物。

　　小小觉得每天都好快乐，就是有一点让她觉得很困扰。阿罗身边的男人，好像叫阿轩，似乎有些排斥她。她和阿轩并没有接触过，不明白这种排斥是从哪儿来的。

　　一天上午，趁阿罗不在，小小逮住阿轩，想要问个清楚。阿轩看见小小站在他面前，低下头不与她直视，往旁边挪着。

　　小小再次拦下他，开口问：“你讨厌我？”

　　阿轩愣了愣，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摇摇头，说：“没有没有，阿罗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别说谎。”小小皱了皱眉头，声音有些冷下来了。

　　阿轩咽了咽口水，这么多天他每天都看到阿罗和这条鱼妖待在一起，天知道他有多害怕。他好几次提醒阿罗不要和这妖精多待，保不准哪天被吃的骨头都不剩，可这鱼妖太会缠人，阿罗每天和她待在一起笑容比以前多了不少。

　　阿轩支支吾吾，又扯出笑容对小小说：“我没说谎，阿罗这些天的开心不是假的，她开心我就开心。”

　　“可是，你也会打她。”阿罗对小小非常坦诚，会把自己的一切与她袒露，而阿罗的生活也不光是快乐的，也有许多的忧愁。最大的忧愁，就来自于她身边的这个男人。

　　阿轩对她很好，甚至可以说非常好，总是关心她照顾她，对她从来没有二心。可是，阿轩脾气也很大，她们的儿子在成年之后就去外地了，不常回来。她现在在她们的店里面做收银，是想找点事干干。但是她并不是总能做到完美，从前还没有电子收银的时候，要自己算账，她有时会算错。

　　曾经有一次，她在一个单子里面误把一个污迹当成了小数点，于是那笔单子金额少算了近大半。

　　那天她与阿轩解释这件事，阿轩看了一下单子上的金额，直接打了她一巴掌。

　　阿罗那天直接惊呆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惊讶为什么一向温文的阿轩力气竟也这么大，还是惊讶自己内心没有产生愤怒而是下意识去向阿轩道歉。

　　那天晚上阿轩就来找阿罗道歉了，阿罗表示她自己也确实做错了，她可能也不太适合做收银吧，于是就决定不再去店里面工作。

　　阿轩亲亲她的额头，说他好爱她。

　　那是阿轩第一次打她，后来有一次两人争吵，她已经忘了两人为了什么而争吵了，也许是因为她不会下厨阿轩却逼迫她给他做饭，也许是那次店面被抢劫后阿轩说是因为她没有去店里帮他，也许是因为那天她没有给他的衣服熨烫得工整……他又动手了，他生气的样子就像一头野兽，试图找手边所有的工具来打她。

　　应该是那么一次的，或者不止一次，因为这些经历都差不太多，阿罗不想记得那么清楚。所以她也记不清，是从哪一次开始，她对阿轩事后的道歉已经麻木了，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像阿轩口中说的那样，是一个不称职的女人。

　　小小听到后不知道要怎么安慰阿罗，她说要不要她去把阿轩揍一顿，阿罗笑了笑，说没有必要，她收到的伤害并不仅仅是因为阿轩打了她。

　　小小不明白。

　　她打量着面前的男人，长了一副端正的模样，穿着的衣服更是整洁熨帖，是个很讲究的人。他长了白发，背也有些许的佝偻

　　阿轩皱起了眉头，冷声说道：“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与你无关。”说着就直接绕开她走了。

　　小小没再拦他，而是望着他的身影沉思。

　　看样子那个男人真的很讨厌她啊。

　　所以某个下午，她看见鲨鱼和阿轩坐在一起，阿轩一脸开怀笑容，似乎鲨鱼说了什么让他逗乐的东西的时候，小小更是想不明白了。

　　鲨鱼说的笑话有她说的好笑？

　　不对，鲨鱼会说个屁的笑话。

　　她走近，坐在一个圆凳上，她倒要听听他俩在说什么。

　　“你说那条鱼怎么那么傻？”阿轩拿茶杯盖抚了抚茶水，浅浅饮了一口，笑道，似乎完全没有在意我的到来。

　　鲨鱼看见我来了，有一瞬的出神，似乎有话要和我说，但是我只关注着阿轩，看他拿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心下有点好笑。

　　“它不傻，只是没跟上。”鲨鱼嗓子低哑，说话也不像我说话那般连贯。

　　“嗯，”阿轩点点头，“鱼和人一样，不合群的鱼被大鱼吃掉，不合群的人也终将被时代淘汰呀。”阿轩发出感叹，仿佛自己说出什么人生哲理一般，点点头又摇摇头。

　　小小知道了，怕是鲨鱼和阿轩讲了他在海底的一些事儿，看样子阿轩对鲨鱼捕食很感兴趣，可惜这是她最讨厌的。

　　小小眯了眯眼睛扫了阿轩一眼，站起身走人了，还是在阿罗身边比较有趣。

　　留下两个雄性看着少女离去，阿轩放在茶杯，对鲨鱼说：“你的这个女人性子可真烈，虽然你俩都是……但是再怎么说你俩也是彼此的伴侣，你要多多管教她一些。”

　　鲨鱼的眼睛勉强从小小身上挪开，看着她刚刚坐的椅子，摇了摇头说：“她不是我的女人，也不需要我的管教。”然后自顾自地站起身走了。

　　晚上，小小陪阿罗散完步，阿罗去洗澡去了，小小一个人在院子里坐着。

　　阿罗家的房子是徽式改良的，屋子在长廊后面，长廊前有个种满花草的院子，她们经常在院子里的桌子旁聊天看星星。

　　小小在圆凳上坐着，看星星。

　　鲨鱼在长廊边站着，看小小。

　　“你在哪儿站着干嘛？过来。”小小转头无奈地对鲨鱼说道。

　　鲨鱼走过来，站在小小身边。

　　小小仰头看他，伸手捏了捏鲨鱼的手，鲨鱼蹲了下来，抬头仰视着小小。

　　“想回去了吗？”小小看着他的眼睛问。

　　鲨鱼垂下眼，点了点头，又抬眼看她说：“和小鱼一起。”

　　“嗯……人间还挺好玩的，我本来答应和阿罗一起过个年再走的，看样子你已经等不及了，那我们走吧。”小小知道鲨鱼如果不是实在受不住是不会强求她的，虽然他没有说什么，但是她知道他可能已经到了极限。鲨鱼喜欢人间的味道，但是却无法长久待在这片环境中。

　　小小牵着鲨鱼走了，等阿罗出来找小小时，只找到了一张她留下的字条，仍然是简笔画，画了一片海，和两条鱼，在岸边站着一个女人朝她们挥手。

　　阿罗抬头看了看星空，心中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