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河南是我家所在的东苗庄,温凉河北,北山脚下,是另一个村庄,村庄名字很奇怪,叫卖饭棚。我至今没有搞清楚卖饭棚这个名字的由来,或许儿时村里的老人曾给我讲过,只是被我遗忘在了岁月的长河里。但我不能忘却的是,这个名字古怪的村庄里的一位老人。
这位老人是一个哑巴,靠着剃头谋生,一年四季挑着挑子在附近的几个村庄给人剃头。温凉河两岸,方圆二十公里内的大小村庄,几乎所有人都让哑巴剃过头。
哑巴每日里挑着挑子,轮流到各个村子里给人剃头。剃头挑子前面是水盆架,水桶和水盆,后面是工具箱和折叠椅。工具箱里放着毛巾、围布、剪刀、剃刀、刮胡刀、梳子、镜子和一块海绵、一块香皂。东西不多,但足够哑巴给所有人剃头。
哑巴每次到我们村,都是固定的在五岔路口小卖部前的空地上给人剃头。哑巴来了后,从卖部后院拎一桶水,水盆放在架子,折叠椅打开,工具箱放在椅子旁边,哑巴便坐在椅子上抽着烟等剃头的人找过来。
东苗庄不大,只不过百十户人家,村里但凡有点事情,不消一会便在村民们的家常唠嗑中人尽皆知。因此,哑巴每次悄无声息的来,却不用做宣传,便有要剃头的人自动找来。
乡下条件简陋,剃头也不怎么讲究,哑巴从来不带洗发水,村民们都是在家里洗完了过去。偶尔有人没在家里洗,到了哑巴那,也是在卖部里买包洗发水,自个用哑巴带的盆子洗一下。洗过头的人坐在椅子上,哑巴将围布围好,拿出剃刀,先不动手,只是看着要剃头的人。要剃头的人便自觉的跟哑巴说头发想怎么怎么剪。哑巴听明白后便开始动手,剃刀上下翻飞,速度极快。
那个年月,在贫穷而闭塞的村庄里,我还不知道电动剃刀的存在。在我去县城上初中之前,一直以为所有的剃刀都应该是手动的,就像所有的剃头匠都应该是不说话的。
我小时候,一直有点害怕哑巴剃头匠。从记事起,就是哑巴给我剃头。我头发长得又快,每两个月就要剪一次,这就意味着,我每两个月就要跟哑巴近距离接触一次。每次我去剃头,哑巴瞪着眼睛,浑浊的目光盯着我,询问我要剪成什么样子,我都有些不安。当哑巴枯瘦的手捏着剃刀在我头顶飞快的跳舞时,我便更加地不安。
老式的剃刀时常会夹着头发,夹头发那一下,对于一个孩子来讲是难以忍受的疼痛。每次剃刀夹着我的头发时,我都忍不住喊出来,撇着嘴就要哭出来。这个时候,哑巴就会停下手中的动作,嘴里呜啊呜啊几声,然后换一把剃刀继续在我头上跳舞。哑巴发出的呜啊呜啊的声音,对儿时的我有着难以名状的威慑力,能够让爱哭的我硬生生的止住将要流下的眼泪。
很难去评论哑巴的剃头技术高不高明,作为老式的剃头匠他不懂得花式繁多的造型,不懂得时髦的审美。好在温凉河两岸的男女老少,没有人在意这些,只要哑巴能够剃地干净利落就好。
在21世纪最初的几个年头,东苗庄村还非常闭塞而落后,在沂蒙山丘陵深处,人们辛苦劳作一年,也挣不了多少钱。相应的,一些乡下的手工劳动者,挣得也并不多。就像哑巴给人剃头,一次只有五毛钱。一年下来,也不过一两千的收入。但在那个时候,足以支撑在温凉河两岸的农村生活。
由于五岔路口刚好是我去小学学校的必经之地,所以在我上小学时,即便不剃头,也时常能够见到哑巴。在卖部前的空地上,没有人来剃头时,哑巴坐在椅子上,箱子在他的脚下,水盆在架子上,他沉默着,像一块雕塑。偶尔抽着烟,烟雾缭绕中,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头发也渐渐地被烟雾染成了灰白色。
当我离开村庄,在外地求学,便极少有机会让哑巴给剃头了。即便回家理发,也是在镇上的理发店里。渐渐地,我便很少再想起这位在我年幼时给我一年年剃头的哑巴。直到最近,回望年幼时在温凉河岸边的故乡岁月,这位老人的身影才又浮现在我的记忆里。
十几年倏忽而过,家乡变化也是颇大,镇上的理发店开了一家有一家,如今回去,已经见不到哑巴剃头匠的身影。不知道为温凉河两岸的人们剃了几十年头的哑巴如今是否还好,但愿有人找上门时,他还能稳稳地拿起剃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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