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度到二十度
冬日十五时的阳光温煦柔和，催人入睡
不透露年龄和季节的植物在绿化带里笔挺站立
如填满玻璃幕墙写字楼的笔挺光洁的青年男女们
只有一株瘦弱低矮的绿萝，缩在黑色的旧塑料花盆里
在整整齐齐的绿化带里瑟瑟发抖
绿萝旁边，瘸腿的暗灰流浪猫又在酣睡
焦黑的流浪狗去附近闲逛还没回来
长椅上晒太阳的老人们三三两两
闲话，咳嗽，打盹，发呆
给流浪猫狗的食盒里投进剩饭，和往常一样
只有低矮的绿萝第一次出现，小心翼翼
暗黄的叶子，仿佛还散发着老年人哮喘的气息
纤细的枝条上留着印痕，是哪个调皮的男孩子掐的
弯着头的羞涩样子，被哪个文静的小女孩用蜡笔画过
交给美术老师，换来一朵小红花
哪个蹒跚的孩子，曾经把你踢翻
哪个沉默的男主人，搬到哪里都带着你
哪个爱美的女主人，总记得给你浇水
你是不是在鱼缸边住过，几条大眼睛金鱼和贪睡的乌龟时常对你发愣
在哪个阳台呆过许久，晒过一样温暖的太阳
旁边有许许多多小小的花盆
兰花，仙人掌，多肉植物，挨挨挤挤
相互热情地招呼，安静地陪伴
和暖的春天，蜜蜂和小虫子也在你头顶嗡嗡叫着
花盆边有缺口，是家里慵懒的猫抓的
还是顽皮的狗咬的
你们一起猫在客厅的哪个角落
分享过食物的气味
被电视剧和手机铃声吵过
一定有一些喧闹的视频和照片
记下了你们的样子，那时的喧闹
你陪着彻夜加班的那个姑娘
离开这个城市后去了哪里
那个不会说话，红着脸把你偷偷送给她的男孩
是不是还孤身一人
那个每天对你打招呼的老太太
还能不能晒到今天的太阳
哭着把你放下的那家人
是不是回老家了，又养了什么花
揪下你两片叶子的那个孩子，是不是还吮手指头
那是什么时节，你在哪块土壤里发芽
你呆过的那座房子，那个阳台
现在摆着哪些花草
这些年，哪些人，哪些动物和植物陪伴过你
相聚过多久，又为什么告别
泥土里藏着故事
叶子上写满回忆
没有人读得出
流浪猫醒了，在你身边甜美地舒着一百八十度懒腰
白头发的花木工又来给绿化带浇水，你也有份
太阳渐渐西沉
老人们陆续起身离去
流浪狗拖着瘦削的影子慢慢走近
我给你拍了一张照片
端端正正，你是惟一的主角
收废品的驼背老头蹬着三轮车吱吱呀呀又来了
五成新的电视机、微波炉、洗衣机一起靠在车厢里发呆
皱巴巴的皮沙发上，坐着一位系褪色碎花围裙的布娃娃
眼睛大大，睫毛弯曲而修长，一动不动咧着嘴笑
低沉地吼叫中，推土机推倒了对面小区最后一堵红砖墙
灰尘弥漫四散
夕阳中泛起金色的流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