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往情,一直在心底

爱,是这世界上最温暖的字眼了吧;被爱,又是一件多幸福多幸福的事。

从小到大,我享受了多少爱。有来自父母姐弟的爱,有来自友人邻居的爱,还有一股爱的暖流,那是来自我亲爱的姑姨伯叔的爱。

➤二姨

提到二姨,鼻翼间总会自闻到一阵豆腐味儿来,淡淡的,却越闻越香,绵延至心。

我的二姨是母亲的二姐,母亲共有姊妹仨儿,一个大哥。单说这姊妹仨,性格迥异,不似一母同胞。母亲内敛,胆小,谨慎,二姨却是相反的性格。

二姨所嫁是豆腐人家,所卖豆腐,卜叶(干丝),茶干,无一不是自磨自做。

每次到她家,就置身在无边的豆浆香里了。鼻里,口里,是淳淳的香;耳朵里是“吱吱呀呀”摇浆淀渣的声音;眼睛所及处,则是一片茫茫的白:白色的布,白色的浆,白色的豆腐,白色的卜叶。

最喜欢看二姨夫摇浆淀渣的情景。

一大块棉质白布,拎扣起四个角,系固在上方两根交叉的木头四端。这两根木头交叉点被螺丝环旋牢,一条结实的绳子引环上梁,形成一个倒挂的小船模式。

这是用来过滤豆浆的。当一大桶磨好的豆浆倒进去时,白布像个朝下的大肚囊,“肚脐”处不断地渗下蚕豆大的浆液,用来接承它的是正下方的一个圆肚大木桶。

二姨夫一边摇橹似地轻轻晃动两根木头,上下,左右,轻轻又慢慢,循着固有的节奏,木头便合着节拍“吱呀吱呀”地唱起歌谣来。

慢慢地布囊里的浆液越来越少,只剩豆渣时,桶里已是满晃晃的一桶白浆了,那便是做成豆腐波叶的最直接的材料了。

那年冬天,趁着寒假我又去二姨家。

二姨家的房子很老,踏进屋内是板结了的泥地,摆设谈不上,只有几件主要家具,简陋至极,我却最愿意呆在她家玩。我的两个姨哥阳光帅气,会逗乐,会带我玩。一家人永远一副笑呵呵的模样,仿佛生活中只有快乐没有愁苦。

每天凌晨三点多,二姨和二姨夫早早起床开始忙碌了。

那天清晨,我正睡得甜,一双手晃动我的肩头将我摇醒。我睁开眼看到眉眼慈善的二姨笑着看着我,扬起右手摆了摆。我的鼻子里游过一缕香,透过窗户微弱的光,隐约见到二姨手里一白色纸筒般的物件。

喏,刚出锅的卜叶,我给你蘸了酱。

二姨说着就塞进了我的手里。嗬,热乎乎的呢。以前吃过不少二姨家的卜叶,新出锅的还真未尝过。

咬了一大口果然不一样。热热的,柔柔的,闻起来香,吃起来更是香绕齿唇,伴着油炸酿酱的咸甜,悠悠且久久。

后来我到镇上读初中,离二姨家更近了些,隔三差五去她家去吃饭。她常说:二姨家没有好东西,卜叶豆腐尽你吃。

可我,从未吃腻过。

➤  二姑

我的二姑是我父亲的二姐,她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一个善良勤劳,正直公正的农村妇女。她总喜欢将齐耳短发梳得齐整滑溜,衣服朴素却干净整洁。我喜欢看她略带谦卑的笑,那种笑颜,应该是善良而内敛的人独有的。

二姑的家在外村一个叫林场的地方,离我家十几里远。单从名字就知少不了树木林海的影子。

常常是二姑父骑着老式自行车载着二姑一起来我家做客。每每听到门口路东边传来“滴铃铃”的车铃声,我心像迎风的白帆,一下子鼓满了欢喜。

只见二姑轻轻从后座上落脚踩地,紧着小碎步踏上我家大场,笑意盈盈。母亲必是从屋内跑出来,满脸笑容地来迎接,互相道个久阔,迎进屋内来。

有时是二姑一个人来。穿着黑方口布鞋,踩着农村的小土路,爬高堤过木桥,一步一步走过来。

每次来我家,父亲总是留她多住几日。笑着哄自己的姐姐说:你安心呆,过几天,我用摩托车送你回去。

哪怕仅呆一天半日,二姑是不得闲的,各样事情抢着做。洗衣,做饭,剥棉花桃子,翻晒上场的棉花……想着法子寻活儿干。

惦着三十里以外的家,二姑最多挨个一天,第二天肯定要回去的。

记得那一次,我五六岁,正是“跟路狗”的年纪。也许是舍不得二姑走,黏着二姑要跟她回家。

通往二姑家的路仿佛有‘’山路十八弯‘’的折承转合。我喜欢走过一条条桥,有木头桥,有石头桥。有平桥,也有拱拱桥。走了一大半路程,遇见了左手边青郁郁的竹林,遇见了右手边清粼粼的小河。

一条土路绵延在竹林和小河之间,蜿蜒伸向看不见的远方。偶遇一只正在啃草的老黄牛,它抬起头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它,路边有一大摊青黑的新鲜牛屎。一切如画中景,我们就成了画中人。

入我眼帘的每一物都带着新鲜,惹我一路新奇,一路激动。

前方路头缓爬着一慢坡。上坡右行,跨过一座青砖拱桥,遂进入一条高堤路,两边是高耸入云的树林。

行至几百米,左侧显现一条向下的高坡路,又陡又长。像瀑布又像一卷从高处展开的长毯,铺延出一个村寨来,第一家便是我的二姑家了。

初待时,我乖的很。二姑备好几枚水煮蛋,几块糖,又去已成家的大表哥屋后摘来几个梨来。

晚霞伴着夕阳,天色渐暗。东西吃完了,晚饭也吃好了,到了睡觉时间我一下子闹起了情绪,任表哥和二姑怎么哄,毫不起作用,撒了泼要回家。

无奈,二姑让表哥用自行车送我回家。我偏不要,一定是二姑送才行。二姑抱着我,坐上表哥的自行车,穿行在漫无边际浓黑的夜色中,像飘荡在海面上的一叶扁舟。

二姑后来说,一路上,我已睡得像个小猪了。

听了有些遗憾,怎可睡去,错过那样的夜,错过睁眼体味蜷在二姑怀里的惬意,害我回忆起当时的感受和情景已然空白。

细一想,又或,偏因了那温柔的夜和那温暖的怀抱,舟中小儿才甜甜入梦呢。

念念不忘二姑情还因那件粉色花衣料。

那是阳春三月的一天,中午放学,我从学校回来。晴朗朗的天空下,到处是绿华华的庄稼,灿灿的阳光在庄稼叶上欢笑跃跳。

当我走近家门口时,一眼看见敞亮的大场上,二姑正坐在小板凳上低头弯腰择着菜。一边擗拉着青蒜的黄枯叶片,一边与母亲拉着家常,姑嫂俩还时不时笑出声来。

我闻到一股异于平常的饭菜香,锅盖上升起蓬蓬白茫茫的热气,填满了整个厨屋。实在挤不下了,便卷着这股香味,猫着腰,贴着厨屋门头袅袅地钻了出来。

空气中流淌着不寻常的欢乐气氛。

我心里有点疑虑:今天是什么日子呀?

可到底是孩子,无忧无虑,有了好吃的转眼就忘了心中的疑问。

吃过饭后,二姑从布裢袋里拿出一块衣料来。

七子,今天你十岁,二姑买块花布给你做新衣裳。

回忆这段往事时,我所有的记忆都集中在这块布料上了,其他一起吃饭的情景,二姑何时回家,及回家时的情景,统统不在我的记忆里了。

那是一块裸粉底色布匹,上面浮着排列有序的白色碎花。近前些,能闻到淡淡的新布清香味。

后来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母亲带上这块粉色布料,带上我,去到村里的裁缝店为我量体裁衣。于是,这件花布变成了我身上的一件春秋衫褂。

爱美的小人儿,穿着崭新的粉红衣衫,走在上学的路上,踏上教室前的操场,心儿漾起的满足,就像四月天洒落天地间的阳光一样,满满当当。

若不是二姑,十岁生日那天也会像每一个普通的日子般淹没在平淡无奇里,而无记忆吧。

我永远记得那个唯一记住我十岁生日的人。她跨过十几里路,风尘仆仆地赶来,带着花布,带着她爱的问候,在一个孩子的心里种下的何止是一个春天……

后言:太多亲戚留给我太多爱的回忆。小时候讲故事给我听的小姨,离我家只有百十来步已经去世的二伯,前年同样离世的大姑父……因为他们,我的童年记忆才会常常泛起爱的涟漪。

每每想起,总有愧欠感。岁月几多迁变,他们已经从中年变为老年,有的已归尘归土。我们也从少年跨入中年,为生活忙碌,为孩子操劳,无暇去回爱一番。

可我,是记得的,一直没忘。那份暖,那份爱,越来越清晰,想起时,总会偷偷感动,泪盈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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