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下来,路灯亮了。
亮光引来了夜蛾和蛐蛐儿。都市里长大的小孩兴奋极了,他捧着几只蛐蛐,跑回二楼外婆家。
后来这些小东西是怎么逃窜的,没人注意到。
更没有人知道,一只小不点儿在屋里安了家。
大伙儿谈天的时候,那只蛐蛐竟兀自唱起歌来。
阳台上有两只健硕、油绿的蝈蝈,每日要拿新开的南瓜花儿、鲜嫩的肉末喂养。吃饱喝足了,它就放开喉咙唱;底气十足,很有男子汉的气派。
还有两只画眉,唱得也很好听。它们对吃食更是挑剔,外公为了听它们唱歌,专门养了一些肥嫩的小虫,作为它们的御用食物。
这只蛐蛐儿安家之后,以什么为食?去哪儿喝水?都是不解之谜。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这只小蛐蛐只管尽情地唱啊唱啊,不知疲倦,没有索求。
孩子们吃点心落下的碎屑,厨房里的菜叶,滴落地下的一滴水,就是它的济养吗。
蛐蛐儿对于歌唱,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它的音调,也是不高不低,刚刚好,让人百听不厌。
无论亲朋们在谈天说地,还是清闲下来读书写字;亦或品一杯茶看会儿电视,蛐蛐儿的鸣唱都是恰到好处的背景音。
小孩儿想找出它在哪儿,顺着它的声音逡巡着;甚至翻箱倒柜,愣是不见蛐蛐的影儿。
假如它是一个孩童,依这种痴迷的态度歌唱,绝对能成为一流的音乐家呢。
可惜它是一只渺小的蛐蛐儿,生命短暂,不定什么时候,就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它这么怡然自得地歌唱着,一定是对于目前的环境十分中意吧?或者它天生是个音乐痴儿,从没在意过周遭事物的存在,也未可知。
曾经以为,蛐蛐儿一定是喜欢花儿草儿和晶莹的露珠,它需要清风明月的撩拨,才弹奏起琴弦的;在人类的居室里,它也能这么欢欣快乐地生活,真是出乎意料。
秋意渐凉,寒冬将临,这暖融融的人类居室,将是它非常惬意的家园吧;它不用担心严霜消杀,吃食断绝,而不得不钻进地穴,等待下一个春天的来临。
在这四季如春的人家里,它将一直唱下去么?那它岂不是将一年过成了两三年,无形之中延长了生命的长度?
它小小的躯体里,蕴含了怎样的热情和惊人的能量啊!
这白天夜晚,好似不曾间歇地鸣唱,竟不曾让它感到一丝丝倦意吗?
比起这只蛐蛐儿,生而为人的这个物种,对于生存要求,却是极苛刻的。他张着硕大的口,吞噬着食物链底层他们所喜爱的一切美味;产出大量垃圾,污染着这个星球。
这个物种所能贡献于这个星球的,又是什么呢?一阵挥霍之后,他们所留下的能经得起岁月检验的东西,真是少之又少!
于是,我对于这只毫无所求、不知疲倦吟唱着的蛐蛐儿,便有着很深的敬意了。
它真像我那一辈子匍匐于土地的老舅啊!
当年轻一代住楼房开小车、生活日新月异更迭不穷的时候,他一如既往地,躬耕着脚下的田地;
春种夏锄秋收,只有严冬能让他从土地上直起腰杆,看看这个新鲜玩意儿充斥着的世界。
他一辈子的趣味,全在种子的萌发、间苗、移栽、除草、莳花、收获上。在这些鲜活而又紧凑的步骤里,他的岁月浸染着季节的味道,如年岁久远的陈酿。
你让他离开这一切,住进钢筋混凝土的匣子里,去过酒肉穿肠、四肢不勤的生活,那对他来说,不是享福,而是受罪。
就如犄角里这只蛐蛐儿,小孩子想寻着它,带到大都市去,却是不能够的。
它感应着月色星光,日落朝阳;迎着窗外的杨柳花草,果蔬飘香;
这种乡间气息是它生活的背景,这和都市里的高层、物候是截然不同的。
还是让这只小蛐蛐儿自在地过它喜欢的日子吧。
P.S. 本文为作者原创;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