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她快死了。一把竹椅,半掩铁门。没有用拐杖,竹椅支撑着她佝偻的身躯。站在铁门前,浑浊深陷的双眼望着铁门在一阶一阶下山的石梯。干瘪的手指死死的抠住竹条间的缝隙,仿佛活生生卡死在了里面一般。尽管多了四条腿,她仍旧不停地哆嗦颤抖,竹椅也在她的摇晃下发出刺耳的咔咔声。
冬日山风冷冽,铁门之外一片萧条枯萎的褐色。麻雀呆呆的站在枝头,耷拉着眼睛,懒得叫唤。腊月新年,虽说寺庙里本该摩肩接踵,人山人海。大的寺庙暂且不说,烧头香的、祈福还愿的、外出游乐的好不热闹。可是这里,却是一片寂静。山风呼啸着卷起层层枯叶,带着屋檐滴滴答答的雨水而去。透过乌厚云层,朦朦胧胧的黄色盘子也只能是白日里的毛月亮。
她不是出来晒太阳的,她只是撑着竹椅站在半掩的铁门前观望。邹巴巴的老脸上布满了风尘,枯瘦如柴的四肢随时都有折断的迹象。
“我想要……回去。”
她蠕动着嘴唇,干涩的喉咙费劲挤出几个沙哑的字。
“把门打开。”
挪了挪竹椅,费力的抽开手掌空出一只手来。她哆嗦的更加剧烈了,毫厘之间的距离却是如同遥遥万里。她喘息着,重复了很多次才把那如同铁钩般的手指扣在了铁门之上。
她并没有开门,而是继续喘息着。缓了半天,她的眼睛扫到了门前观望的我。
“行行好,帮我开开门,我要回去。”
她几乎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连贯的一句话。
“门开着呢。”
父亲在一旁沉默不语,眼神复杂。回头望了望父亲,又指了指铁门半掩的门缝,我想不明白。
“行行好吧,行行好吧!开开门!”
我没有动,她倒是有些急了。似是生怕再晚一秒,便会又怎样可怖的事情将要发生。她不时的回过脑袋,看向身后,近乎哀求的目光带着哭腔重复着那几句话。沙哑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润湿了,透着一股氤氲触目悲凉。我望了望她的身后,老旧的庙宇屋舍,光秃梧桐下躺着一条一动不动的狗。她是在怕狗?
“吱吱呀呀。”
门缝被我推的敞开了些,足够一个人来回无阻。父亲始终神色复杂的看着她的举动,没有搭理我。
“门开了。”
让到一旁,我也不知道为何会站在这里看如此场景。并不有趣,更无喜悦。她愣了很久,像是忘了自己要做什么。眼神呆滞的看着眼前开着的门,蠕动了几下嘴唇,想要说什么,却也什么都没说。颤颤巍巍的推着竹椅到了铁门之外,双手死死的撑着椅子,才开始挪动一只脚踏前一步。等到前脚站定了,又才拖过另外一只脚。似乎支撑她身体的,完完全全就是那破旧的竹椅。因为抖的厉害,竹椅几乎在她的颤抖之下,轻轻向前滑动。
“乱跑什么!”
终于,我明白她在担心着什么了。踏出铁门的前脚刚刚站稳,这声音却是让她的动作猛然顿住。梧桐树下,出来倒水的男人正厌烦的看着她。
“铛!”
男人很不客气的扔下手中的铁盆,大步走了过来。铁盆与洗衣台发出的撞击之声,吓的她身子猛的一哆嗦。此刻,她如同一只被人发现偷吃的老鼠,不敢逃走惊恐的神色中满是绝望。
“一天到晚乱跑什么?这三九的天气冻死你都是活该!”
男人很是生气的一把关上了铁门,上了锁。
“让我回去。”
她的声音很小,在这寂静萧条的山门口却显得尤为清晰。男人并没有搭理她的话,抓起她的胳膊就往回走。没有男人的脚程大,她深一脚浅一脚走的踉踉跄跄。男人也没有注意这么多,急着去捡起那被他摔在洗衣台上的盆子。
“她不是一直住在寺庙里吗?”
男人的出现让我有些失落,像是谋划已久的行动被人强行破灭,我应该是替她失落。
“她的家不在这里。”
父亲抽着烟,望着走远的男人和她佝偻的背影,淡淡的说。
“那她为什么回去不?”
回家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或者说愿望。远了不说,世事繁忙。但无论如何,想要回去总回得去。而她的家,就在山下河对岸,为何回家对于她来说似乎却是成了一种奢望。
“世态炎凉。”
父亲掐灭了烟,拍了拍我的肩膀招呼着我往家走。山风掠过,铁门上的铁锁还在微微作响,似是在向人炫耀它的坚不可摧。
冬日快到结尾了,不知道她回家了没有。我却再没有见过她,我想即使没有,那铁锁锁不住的东西应该早已经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