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真是难处的地方,说一个人“不通世故”,固然不是好话,但说他“深于世故”也不是好话。——鲁迅
我们究竟要做一个“不通世故”之人,还是“深于事故”之人呢?鲁迅先生的话里话外似乎隐藏着中国人惯有的文化属性——中庸,一言蔽之,既不能不世故,也不能太世故。
刚参加工作时,不止一位长者向我传授过职场之道。他们无一例外地说,社会是一本大书,有着比课本更繁杂,更深刻的知识。当时,我并不明白他们所说的“知识”究竟所谓何物,心想:难道跟学校老师讲的仁义礼智信不一样?
多年后,我才知道社会的大书上就写着两个字——世故。
一个朋友,为人踏实能干。一年,他的同事升职,善意地提醒他说:“领导有意让你接手我的岗位,你要加油喔。”朋友听了甚是欣喜,觉得领导还是把他的努力看在眼里的。正当他沉浸在岗位变动的期盼中时,上级调来了新同事,并让新同事接替了那个岗位。事后,升职的同事抱怨他说:“你这家伙,都跟你说了领导有意让你接手这岗位,你怎么就不懂事呢?”朋友跟我讲起这事,我第一次理解了世故。
所谓世故,即处事经验和技巧,亦称情商,是并驾于智商的另一种社会生存能力。世故本无褒贬,可中国社会的特殊性在于,他有两套处世体系:书本上的,以儒家传统伦理为基础的,放在台面上的,理想化的处世体系和社会上的,口口相授,言传身教的,上不得台面的,世俗化的处世体系。这两套体系多有相悖,二者互不相服。“不通世故”之人常被称为书呆子,“深于世故”之人又总被冠以老道,狡黠的名号。不通世故之人是可怜的,他们在生活中处处碰壁,深于世故之人是可怕的,与之交往得要多留个心眼。
在教育人眼里有一个奇怪的社会现象:多数在学校守规矩,听话懂事,成绩优异的孩子到了社会上并不一定能风声水起;反而是那些调皮捣蛋的规则破坏者,能如鱼得水。这曾让不少教育者对自己的职业信仰产生过动摇,也让不少优秀的学习者感到困惑。
期末阅卷,五年级学生的几篇作文让我震惊。他们写读《西游记》有感,评价孙悟空是个趋炎附势之徒,说他见到没有后台的妖怪就一棍子打死,对有后台的妖怪总会放过一马。还有学生读了一些励志书籍,表达了自己对成功的向往,但他们却在读后感里说自己渴望成为大明星,长得又高又帅,这样既可以挣到许多钱,又能吸引到漂亮女生的眼球。凡此种种,不一而就。
小学生,十来岁的娃,竟能如此世故,让我震惊之余,亦深感忧虑。想想这些孩子初入学时的样子:女孩子扎着漂亮的小辫儿,穿着艳丽的小裙儿;男孩子挺着健硕的小身板儿,眨巴着可爱的大眼睛。他们有着人世间最清澈,最纯洁的心灵!我想,每个教育人都会告诉自己:一定要用最美好的思想来滋养他们的心田,浇灌出最芬芳的花朵。
可事与愿违。信息时代,各种思想鱼龙混杂,真伪善恶并存,学生们难免受其影响。很多孩子,小小年纪便能在生活中表现出圆滑,狡黠的一面:他们懂得如何维系同伴关系,如何讨好师长,如何在犯错时避重就轻,而且他们常以世俗化的眼光来看待人事,把教育当作是心灵鸡汤。
长远来看,过早的世俗化是有害的,它只会让学生早早地丧失理想信念,培养出的不过是一群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而已。班里有个女孩子,机灵可爱,成绩优异,二年级时的一次课间闲谈,我问她:“你这么努力读书,是为什么呢?”那孩子用甜甜的声音回答说:“为复兴中华而读书!”她的回答让我兴奋了好一阵子。四年级时,上《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我问学生怎么看待“读书是为了光耀门楣,为了挣钱,为了当大官”的观点。班里大部分孩子都认为持这样的观点是合理的,而且还能讲出一大堆的道理。考虑到现实的情况,我并没有否定学生们的看法,只是告诉他们,人类的未来需要更多像周恩来一样有远大理想的引领者。
过度世故化的社会,必然造就功利化的利己主义者。有人批评说,中国人的思想境界,唯名利耳,再难更高了。朱光潜先生在《谈处群》一文中,也批评道:
读书人的最高理想是做官,做官的最大目的不在为国家做事,而在扬名声,显父母。
一个世故化的社会是没有前途和希望的。在朱光潜先生看来,中国社会自古便存在世故与清流两派。清流者孤芳自赏,世故者以利结党。清流者不肯同流合污,便超然世外,于是,公众事业便落到了狡黠者手中。这是极为不幸的。放眼当今之社会,世人逞其狡黠以得利,“老实”义为“无用”,“恭谨”义为“迂腐”。
心无旁骛,万事可破。任何伟大的事业都得依靠那些心系人类命运,有真才实学,有实干精神的“老实人”。说到底,深于世故的狡黠者,不过是逞一时的小聪明,谋一己之私而已。
朱光潜先生还说:
一个民族的性格和一个社会的状况大半是由教育和政治形成的。
为此,教育者与政治家当反躬自省。一个健康的社会应该如君子般坦坦荡荡,而不应如小人那般长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