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峰记得小时候,父亲跟着毛驴,唱着嘹亮的秦腔,在一个上午便将一大片土地重新翻土。生长在黄土中的父亲,尝尽了黄土中的苦涩,他那宽厚的肩膀在沉重的担子下显得那样单薄,那样倔犟。
年迈的爷爷奶奶闲在家里,病重的母亲需要人照顾,刚读大一的三伯靠父亲供给,还有刚学会跑步的朱峰,这个家全靠父亲一人支撑着。大伯一家帮不上忙不算,还处处欺付。但父亲永远在干活时一口秦腔,洪亮的声音在山谷中久久传响,有人说父亲是累傻了,但在朱峰眼中,父亲是伟大的,父亲常将他举得高高的,给他唱:父亲是那登天的梯,父亲是那拉车的牛……
然而,命运并没有因父亲的辛苦而施于他丝毫可怜。不久奶奶离世了,两年后又是爷爷,两位老人的去世,带走了他震山的秦腔,但没将他打跨,他还是在闲遐肘会画很多画,骑着老式的自行车去三十里开外的集市卖。
然而命运就像以捉弄人为乐一样,半年后,母亲又因病不治,离开了。朱峰永远记得那一幕,父亲抱着面无血色的母亲泣不声成。
那晚,父亲点着烟,依着门框,门外的梧桐树上挂着残缺的月亮,炕上是睡着的朱峰,望着朱峰枕边放着的作业,那夜,父亲未眠。
不久,父亲卖掉了家里不多的粮食,带着朱峰走上了一条朱峰不曾认识的路。父亲抱着朱峰从微亮走到中午,实在抱不动了,他让朱峰自己走,朱峰从小便学会了坚强,一路上他不曾叫累,连走带跑跟了父亲一个多小时,父亲又要将他抱起来,朱峰望着眼前的影子对父亲说:“爸爸,我们俩踩影子吧。”
光阴的影子一踩就是十年,父亲在县城开了一家画廊,在这“书画之乡”渐渐浮出了水面。朱峰也在学校不但学习优秀,而且艺术、体育样样在行,为此父亲特别骄傲。
很快便又听到了父亲雄浑的秦腔。
父亲所从事的书画行业常常需要应酬,但父亲从来都不喝醉,每次应酬回来,他都是躺在床上,多余的话半句不说。朱峰会给父亲倒杯热水,坐在父亲床边,数数父亲日渐增多的白发。
今年,朱峰如愿以偿地考上了中国政法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父亲激动地将朱峰抱在怀中,望着天花板,眨了很久的眼晴。那晚,父亲取出一瓶朋友送的酒,父亲平日喝酒,只会给朱峰倒一点点,但这次,他要和儿子一醉方休。父亲平日酒量很好,可这次他连儿子都没喝过,很快便晕晕乎乎地倒在了床上,倒在床上的父亲迷迷糊糊地哼了一段秦腔,尽管声音没有以往那么浑亮,却是他唱得最开心的一次。
看着父亲睡着后,朱峰唱起了那首歌:那是我小时候,常坐在父亲肩头,父亲是儿那登天的梯,父亲是那拉车的牛,忘不了粗茶淡饭,把儿养大,忘不了一声长叹,半壶老酒。待到儿长大,山里孩子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