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爱情,如莲花般绚烂而短暂

《白莲寺》是连城三纪彦小说集《一朵桔梗花》中收录的一篇中短篇小说,讲述了一个女子如同睡莲一般的短暂而又淡薄的爱情和人生。今天就让我们一起,透过她的儿子史朗的眼睛,走进她的故事里。



1.不散的梦魇

史朗对小学二年级以前的记忆是很模糊的。确切地说,是对他来到这个小镇以前在邻县一个小村子里的生活没有任何的头绪。就好像把手伸进了深渊里,盲目地搜索沉在水底的东西,却一片浑浊。

史朗常常会梦到一些碎片化的影像,比如水面上映出的一片白茫茫的脸,眼、鼻、嘴都融化了。比如一场熊熊燃烧的火焰、比如母亲在泥土里掩埋花朵的手。

这所有的场景究竟有何意义,发生的顺序又如何,他都不知道。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那些虚虚实实的梦里看到的那个女人,手持一把刀,在像是蜡烛般的微白光线里闪亮着,扑向一个男人的影子。男人的影子拼命地逃,最终女人的影子奋起全身的力气死死缠住了他。这个杀人的女人,是史朗的母亲。

为什么杀人,杀了谁,同样一概不知。

史朗的父亲键野智周是村里清莲寺的住持。母亲阿末是一家富农的三小姐,容貌出众,在二十岁那年嫁给了父亲。史朗对父亲的全部印象仅有照片上 下巴尖细、双颊下陷、肩膀奇薄的贫困模样。

富家女母亲之所以嫁给其貌不扬、无一可取的贫苦的父亲,就只是因为乡亲们相信她命带凶相。于是,二十岁那年由外祖父做主,嫁给当时三十岁在庙里当住持的父亲,希望能让母亲在庙里洗清罪孽。

在父亲与母亲相处的七年时间里,他们的婚姻生活究竟如何,史朗无从知晓。因为母亲从不曾说过父亲对她如何,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

五岁的时候, 父亲就因为一场火灾去世了。虽然是因为父亲喝醉酒踢翻了烛架使得青莲寺的正殿意外失火,但人们还是把罪责归咎到命带“凶相”的母亲身上。在村子里举步维艰的母亲便带着五岁的史朗离开故乡,到东京投奔我的姑姑去了。

因为时常会梦见那些恐怖的景象,直到十六岁,史朗还和母亲盖着同一床被。每每史朗因为梦魇而惊恐悸怖时,母亲都会像抱着婴儿般地将他紧紧拥住,嘴里念着:你在想起往事……史朗,你是在想着往事是不?

也正因为如此,史朗才知道,并不只有他一个人在梦里惊恐。虽然没有那么频繁,但母亲也常常在睡梦中发出撕裂夜暗般的叫声。甚至,不自觉地摇晃着头,咬起史朗右手腕上的旧伤痕,拼命吮吸着那滴落的血的感觉。

进入中学那一年夏季,家里来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吵嚷着母亲不仅偷了她的丈夫,还杀了他,而幼年的史朗是这一切的见证者。母亲没有反驳,但也没有让她说下去,而是静静地恍若从水里无声地浮上来一般,握起一把剪刀,将这个女人震慑住了。

事情的怪异之处在于,第二天在玄关出有人放了一束刚出水的白色睡莲花。本是平常事,母亲却当下苍白了脸,来不及穿拖鞋就慌忙下去,把花扒过来扔进了巷子里的水沟之中。如此慌乱的母亲甚是少见。

2.说不出口的罪过

外婆曾说母亲最喜欢睡莲花,开起来绚烂多彩,可惜花期太短。东京大地震不久以后,青莲庙失火前母亲回了次娘家,说因为庙里的睡莲都枯死了,所以将家里满池的睡莲花给搬光了。

母亲是在四十一岁那年死于肺疾。

那是一个夏日的下午,躺在床上的母亲把史朗叫住,说:“史朗,你还记得妈妈的罪过是不是?”史朗点了点头。随后母亲就用呓语般的口气说起那件事:

“那一次流的血,的确是妈妈的罪过,妈妈明知道那是罪行,还是握起了刀子。妈妈本来就决定杀死他,可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妈妈非杀人不可的原因也从来没有人知道。妈妈不想让人知道,尤其不想你知道,所以我才杀了人。”

母亲临终的这些话,让史朗更加想知道真正的理由是什么。葬礼过后,史朗一返校,就开始着手调查母亲不人让我知道的真相。

藤田是史朗大学的同学,也是跟他来自同一个村子的人,史朗决定首先从他这里入手。

果然,刚一提及我的身世,藤田就着实吃了一惊,他对史朗所疑惑的那件事亦是耳熟能详。

据藤田说,事情是史朗四岁的时候发生的。

那时,青莲寺住着史朗的父母和满吉夫妇。满吉和史朗的父亲智周年岁相仿,是上一代住持收养的弃儿,长大后娶了本村的女子,成了庙里的杂役。满吉肤白端庄,为人寡默,身材笔挺,比智周更受人欢迎。

刚开始两家人倒也过得其乐融融,相帮相扶。

直到六年后,史朗四岁的那个冬季的夜晚。满吉一身水渍地扑向了一人在家的史朗母亲阿末,而匆忙间,来不及反应的阿末,用手中正在雕刻木头观音像的凿子捅向满吉的胸口。

传闻里,阿末和满吉早就有暧昧,智周还曾因为如此,在史朗出生后不久将阿末赶到东京去。

满吉死后的第二年,庙里失火,智周就是在那场火灾里烧死了。而史朗右额上那块和皮肤稍有不同的淡青紫色印记就是当时被火灼伤了脸,留下的疤。

藤田说,当时史朗的脸上缠满白色的绷带,看不到一点儿面容。

母亲七七忌辰的那天,村里信徒代表宗田先生到京都找史朗,请求将他母亲的遗骨合葬在父亲智周的坟墓里。

宗田先生史朗只见过两次,但对他倒是很亲切。正是这次的见面,史朗才知道事情的另一个版本。

其实,满吉是智周杀的。

阿末从东京回来后,仍然和满吉保持着之前的关系。智周终于忍无可忍,整个爆发了。在一次当场见到同床而卧的母亲和满吉时,智周用身边的凿子杀死了满吉。

他们在报警之前叫来了宗田,为了保护庙宇不至后继无人,为了老住持的含泪托孤,宗田收买了一个佃户做伪证,将一切都推在了阿末身上,而阿末也沉默着接受这一切。

可在史朗的记忆里,明明手握凿子的人是母亲阿末,残存在记忆中一男一女两个影子的凶杀现场,并没有智周的存在。

当夜幕降临,望着在灯光笼罩下,投在榻榻米上的长长的重叠在一起的两个影子时,史朗脑海中浮起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如果说,父亲不是加害者,而是以一个被害者的身份,和母亲的影子交缠在一起呢?

3.谁才是史朗

史朗姑姑有个小史朗一岁,身形相似的儿子---贞二。

阿末曾在东京大地震那年去过东京,在姑姑家待了大半年,其实她是去生孩子了,生她和满吉的孩子。

因为姑姑不能生育,孩子便留下来由姑姑抚养。直到四岁那年,阿末从满吉那知道满吉有血液病,这个并会使人早夭,而且可能会遗传给后代。她开始计划着让这个孩子离开姑姑姑父。

而史朗那个孩子。史朗并不是史朗,而应该是贞二。

相比智周,母亲更爱史朗的生父满吉,爱屋及乌也自然爱贞二更甚爱她和智周的孩子史朗,当然也更喜欢生活在自己身边的是这个流着满吉的血的孩子。

于是,母亲自导自演了一场李代桃僵的戏码。

她制造了一场大火,使得正殿燃烧,并让一块木片正巧掉在贞二的脸上,烧伤了贞二的脸,是那种恰到好处的烧伤程度,不严重但却需要把脸用绷带缠上。因为只有如此,村子里的人才不会觉察出,贞二不是之前的那个史朗。

主持被烧死、庙宇被焚毁,这样的结果很容易令原本就深信神明之说的村民们将怒火转嫁到母亲这个命带凶相的女人身上。

于是,母亲便顺利地带着贞二顺利离开村子,在一个没有人认识史朗的地方,让贞二以史朗的身份光明正大地生活。

而父亲呢?作为这个计划里最大的阻碍,以及背负杀死母亲唯一爱过的人的仇恨,早就在大火烧起前的一星期就被母亲杀死了,尸首被藏在庙前的睡莲花池塘里。只等着大火燃起,被拖出来放在燃烧的正殿里再死一次。

那从外婆家搬移回来的睡莲,就是为了弥补庙宇前池塘里早谢的睡莲带来的失误。

只是,人在四岁的时候,已经开始有了记忆。村里人都知道母亲杀了满吉,而四岁的儿子就是那场凶杀案的目击者。母亲担心一旦人们提及,而贞二却没有任何记忆,会激起他想要探究的好奇心。

于是,母亲决定,用另一种方式,用已经死去的智周父亲,在贞二眼前重演了一次人们所相信的事件。可以说,母亲用血来染红自己的手,只为了让贞二,真正成为的键野史朗。

那么,真正的键野史朗呢?他去哪了?

村里的人,都听说过史朗姑姑的儿子贞二在四岁那年碰上了大地震,死了。

那个五岁的哥哥键野史朗,在东京大地震时猝亡了。

睡莲又名为睡火莲,寓意梦幻、淡薄的爱情。想来,这和睡火莲每年的花期只有七天有很大的关系。如同一个不在意爱情的过程,只在乎爱情喷薄而出的那一刻短暂而又绚烂的美好的人一样。

神圣的庙宇,原本是圣洁的祈福之地,为人祝祷,免人灾殃。一个命带“凶相”的女子的到来,撞破了这纤尘不染之地,情欲、嗔欲、贪欲,充斥在这间乡村庙宇之间。飞蛾扑火般不伦恋,圣人跌入泥沼,女人为爱疯狂,一场血和爱编织的虚幻,自小噩梦缠身的无辜竖子。圣洁、美丽的睡白莲,成了欲望的工具。它是爱情、是不甘、是怨愤,更是一个被世人嫌弃的女人向对桎梏自己的俗世索偿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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