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澳大利亚中部,塔斯马尼亚的高原地区,离惠灵顿山100公里远的地方,有一片浓密的桉树林。毛茸茸的考拉熊最喜欢这种高大常绿的乔木了。
十九世纪初,这里下了一场百年一遇的大雪。鹅毛雪花飘洒,寒风在呼啸,在肆虐,声音像游荡的灵魂不甘地哀嚎。
这是入冬的第十天。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踩在厚厚的雪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手里拿着一把猎枪,脚印一深一浅地往一个山坳走去。
“今天不会有人来了!”
少年站到一块巨石上极目远望,这里让他有宽广的视野,同时也能大致判断周围的情况。“没有新脚印,那再等等就回去,这么冷的天真是遭罪!”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雾气,鼻尖冻得通红。他相对成年的澳洲男子,身材瘦弱到可以用“苗条”来形容!身上裹着厚厚的褐色皮衣,圆圆的毡帽下面,露出一张稚嫩的面孔。
瘦弱少年名叫林佛·亨特。当然,镇上还有人把他称作“考拉熊之子”!
“这些小家伙更可怜,暴露在寒风里,还要被那些混蛋猎杀!”目光透过伞状似的积雪,林佛还能看到挂在桉树枝干上的考拉熊。毛茸茸的一团,虽然可爱,但着实迟钝、笨挫与弱小。“从此以后,由我守护你们了!”
亨特家族是附近有名的猎人家族,在代代相传的家训里,其中有一条:守护考拉熊!
为什么要守护?
“或许是考拉熊太可爱,也太弱小了吧。保护弱者,是强者的天职!”
这是林佛小时候认为的。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发自内心喜欢这群爱吃桉树叶的小东西。直到一星期前,满脸皱纹的爷爷告诉了他亨特一族的历史,林佛才了解这条家训的更多含义。
那天晚上,他爷爷躺在床上,整个人都奄奄一息了,但仍然坚持告诉他从未听过的事。虽然爷爷说的不利索,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但林佛还是听出了大概。
原来他的祖辈是从海外逃难到这片土地的!
当地居民以牧羊为生,也心底善良,好心收留了亨特家的祖辈。只不过附近的牧区不多,外来者就被允许进山打猎了。当地居民只对他提了一个要求:不许伤害弱小的考拉熊!只因为考拉熊是他们很好的邻居,那种与世无争的样子,被视为大家和睦共处的象征!
受人恩惠,当忠人嘱托。林佛知道,这里面其实多了一份责任!
随着一代代口头相传,天天与讨喜的考拉熊相处,亨特一家已经不再把“不伤害考拉熊”当成一份嘱托了。每一代人都是发自内心地,将之当作一种守护去承担起来。
也因此,这群安静地生活在桉树林里的小家伙,一直以来从没有受到人类的伤害,可以天真、悠闲地生活。
但这一切,都被五年前涌入进来的外来者打破了。
据说外地大量收购动物的皮毛,考拉熊身上这种银灰色的漂亮皮毛瞬间成了无数猎人的目标!猎杀考拉熊的风暴,突然就席卷了整个大洋洲。一时间,几千几万弱小的考拉熊在这场风暴里被杀。
“简直是灾难!”
林佛到现在,每每想起当时的听闻,心里都无比愤怒,无比的骇然痛心!
听说,甚至有猎人把考拉熊当成了靶子来练枪。考拉熊找到舒适的地方后,通常就不会挪动了。用来打靶,那是一打一个准,根本没有一丝反抗的能力。
但它们的生命力却异常顽强!
它们连续挨了几枪之后还能挂在树上,这也让它们承受了更多的痛苦,连哭带叫的,发出像婴儿一样的哭声,听着叫人揪心不忍。
只不过,当游弋在惠灵顿山附近的猎人来到这片桉树林时,他们的猎杀却遭遇了阻碍。往往他们刚进山,就被人挡了去路,并且都被一枪致命!
打听下来,才知道是当地猎户亨特一家搞鬼。没有人敢小觑这家人的枪法,甚至还慕名过来了许多猎手。其中最出名的,叫霍顿·曼伊,一个枪法极准,又凶残狠辣的猎手!
所有的外来猎手,自发组成了杀猎同盟,他们让霍顿为代表,在附近最大的闹市中央,与安德·亨特(即林佛的父亲)比枪,胜者可以控制这片桉树林的猎杀权。当然,败者自动离开!
这场比赛,被后人称为“双枪争雄”,当时林佛也在现场。
……
“如果爸爸还在,你们会更安全的,我的考拉熊们,明天再来看你们了!”林佛自语。
他把手放到嘴边哈气,感觉暖和了许多。他又细细看了四周,白茫茫一片。只有偶尔露出的树干、河流和背风的大石,才为这洁净的世界增添一丝活力的色彩——
“砰!砰!”
就在林佛准备回去时,两道枪声突然响彻山谷。
林佛脸色微变。枪声过后,不一会儿,又传来“嘤嘤”的叫声,像极了婴儿在深夜里的啼哭。林佛非常清楚,已经有考拉熊吃了枪子,只是它们的反应弧比较长,总是较慢发出声音。
林佛辨别了方向,在这片山坡的背面。
他跳下巨石,借着一个四十五度的斜坡,从雪地上很快滚到小道上,撒开脚步就往枪声的方向跑。他之前和爷爷上山过几次,对周围地形颇为熟悉。在他跑到小道尽头,要向左拐进斜坡背面的方向时,一个黑色的枪托突然朝他面门一冲,林佛“啊”的一声,痛苦地倒在地上。
“咳,咳!”
林佛感觉右眼眶要裂开了,过了好一会儿,感觉才稍微好些。他挣扎着要起身,才发现一个黑乎乎的枪口正指着他的脑门。
“啧啧,瞧瞧,亨特家原来也有白痴,跑路也不带眼睛了?”
一个高大的汉子居高临下,大脚踩在林佛的胸口,还用枪口左右翻动林佛的头,就像一个嫖客在挑选女人,细细大量他,声音却好像漏风似的:“好一个细皮嫩肉啊,不愧亨特家的独苗,没有打猎过吧?随便诱惑一下,就屁颠屁颠地跑来了!”
“你是霍顿?”
林佛感觉胸口压了一块巨石,怎么也挣扎不开。他抬起眼皮一看,好丑的一张脸!粗壮的鼻梁,眼眶如洼,更吓人的是,这人左边嘴角往后,一直延伸到左耳的下半部,都是缺失的,只留下狰狞的疤痕。
但是,剩下的半边脸,还是让林佛辨出了此人的身份:不正是五年前与父亲比试的猎人霍顿·曼伊吗?
“你还敢回来,我要杀了你!”林佛抓住胸口的腿要抬起来,却仍然被踩的严严实实的。
“别动!再动我让你脑袋开花!”霍顿用枪口把林佛的头压进雪地里,嘲笑的说:“我有什么不敢,就凭你‘考拉熊之子’?本事没有老子厉害,口气倒不小,想杀我报仇是吧?给你一次公平的机会,敢不敢和我比试枪法?”
“比枪?求之不得,只怕你又输不起,像没有了尾巴的狼!”林佛咬着牙这样说。
霍顿目光突然阴沉,他听出来林佛有多嘲讽他。说不定,现在所有人都嘲讽他胆小、狡诈、丑恶的行径,再没有人认可他的枪法了。就因为那次比试!难道自己只能活在阴暗里?
不,他不甘心,他要用比试重新夺回来自己的一切!
“给我滚起来。”霍顿放开脚,一手将林佛提起来。“走,回闹市去,让管理者为我们见证,我猎人霍顿·曼伊不比你们亨特家差!”
林佛听话似的默默走在前面。霍顿捡起林佛的猎枪背在后面,自己的枪仍然面朝林佛。两人一前一后走下山去。
右眼眉毛的地方涨了一个紫色的包,血从眼角边上流下来,林佛没有去擦拭。他只恨自己没有能耐,杀父仇人就在眼前,自己斗不过不说,反而成了对方的阶下囚。
“我真没用!”
林佛暗暗后悔,以前仗着自己有些天赋,爷爷教的东西就不爱听了。结果正如霍顿所说的,他成了“跑路不带眼睛的白痴”!
……
一个面容丑陋的壮汉押着十五岁的少年走到闹市,自然引起许多居民的围观!
“那人是恶魔吗,怎么那么丑?”
“快看,考拉熊之子进城了。”
“瞧着他面熟!”
突然有人大喊:“我记起来,霍顿,双枪之一的霍顿·曼伊!”
这一声喊出来,一石激起千层浪,围观的人更多了,大家纷纷议论。现在已经接近黄昏,出门牧羊做工的都回来了,正是闹市里人最多的时候。
众人忘不了那天“双枪争雄”的情景。本来以为是两个猎人棋逢对手,没有想到哈德·亨特彻底碾压霍顿·曼伊,还饶了对方一命。但谁又能想到,霍顿丝毫不领情,把枪口对准兴奋着跑向哈德的孩子!一声枪响,在这片享有好声誉的猎人倒在血泊里,他毫不犹豫的挡在自己的孩子面前。
哈德·亨特为考拉熊做的贡献大家都看在眼里,后来有人就把他的孩子林佛·亨特称为“考拉熊之子”。
开枪之后的霍顿慌忙窜逃。林佛的爷爷反应过来,追上去开了一枪。大家见霍顿捂着自己的耳朵越跑越远,不过还是让他逃了。
没想到,过了五年,霍顿还有胆出现在这个闹市,这里的居民都很惊讶!
这时,一个光头胖子带着两个随从来到霍顿面前。围观的居民立刻有人建议驱逐霍顿,一个不顾比赛规则的懦夫不配出现在闹市里。
光头胖子是闹市管理局的局长,他没有理会那些居民的话,看向霍顿问:“你来这里,想做什么?”
霍顿的目光扫在众人脸上,许多人不敢正视他的眼睛。他把林佛推着往前走了走,大声道:“我来这,只为一件事,挑战亨特一家的枪法,希望我们重新比试一次,赌约和五年前一样!”
众人哗然,立刻咒骂霍顿可耻、无赖和可笑等等,声音不绝于耳。输过的人,还有脸提这些要求?甚至有人说他胆小,打的一手好算盘,等着林佛的爷爷死了之后,才敢出来出言不逊,挑战的也仅仅是没有成年的林佛·亨特!
霍顿静静听着这些话,皱起了眉头,不过暂且忍住开枪打死他们的冲动。他心里明白,这些人不过乌合之众,一有危险,瞬间就逃得没影了。不过,他要的就是这些人的嘴巴,成王败寇!等他在比试中赢了,杀了林佛,以后谁还能记得猎人亨特?
况且还能光明正大得拥有这片桉树林的狩猎权。粗略估计,这周围一带的考拉熊不下万只,这是多大的一笔巨款——
胖子局长抬起手,周围的人一下安静了,只听局长说:“如果我们不同意呢?”
“哦,怎么会不同意呢?”霍顿故作惊讶的样子,然后冷笑道:“这是你们保住那些考拉熊的唯一办法。如果不同意,就等着无数的猎人踏足这里吧!我相信自己去宣传的话,会有这样的效果的!”
“你……!”
没人想到霍顿敢这样说。小人的行径是遭人唾弃,但如果有人将之做“武器”,别人又无可奈何的时候,简直能把人气死。霍顿的枪法确实名声在外,很少有人匹敌。
“那好,不过我需要征求林佛·亨特的意见。”胖子局长无奈道。这时,霍顿挑了挑对准林佛后背的枪口,示意道:“你看他有的选吗?”
……
虽然天快黑了,空中还落着雪花,但还是接连有人往闹市赶。
只见居民都在远远的站开,把一块宽敞的空地留给那边的两人。其中,一个身材高大,像公牛一样威猛。另一个就显得有些单薄了,给人一种稍不留神就会消失的错觉。
“真可怜,林佛还小,怎么是那混蛋的对手。”
“又不是搏斗,相信亨特家的猎人吧。”
“但林佛受伤了啊,我看他故意打伤林佛!天啊,恶魔都这么卑鄙吗?”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但没有平日里的喧嚣,他们只是在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迫的氛围,似乎人们都不敢大口呼吸了。
林佛看着前方的霍顿。两人大概相距五十米,但霍顿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依然清晰入目。自己很少去打猎,都以为我是一个不会开枪的猎人吧?林佛突然笑了。
“你不应该笑的,”霍顿对林佛这样说:“你应该哭,然后向我求饶。”
“很好的建议,但我觉得笑着杀你会更好!”林佛目光直视对方的双眼。
“小屁孩,挺狂妄,那就开始吧!”
霍顿一说完,远处的胖子局长就朝两人中间扔出一个空瓶子。那块地方的雪被扫开了,露出石板铺成的路。两人的枪都背在后面,只有瓶子落地的瞬间,才能开始取枪、上膛、瞄准和射击。这是猎枪比试约定俗成的规矩。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凝神静气。每个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瓶子划过空中的轨迹上,时间的流速也放慢了一般。
砰、砰、砰——
三声巨响,人们也分不清是先有枪声呢,还是先有瓶子的破碎声。更糟糕的,有一枪打在他们脚跟前,吓得众人尖声惊叫,慌了神地跑开。
等他们回过神扭头一看,才发现前面宽敞的地方只有一人站着。
“林佛胜了?”
没有人回答,只见林佛慢慢走向倒地不起的霍顿。
霍顿倒在雪地上,嘴角淌出大股鲜红的血,子弹穿过他脖子上的大动脉。他右手还握着枪,但已经没有力气抬枪了。他中枪后开的那枪,显然偏离了林佛在的方向。
“救…救我,我不会…再来了!”
看到俯视他的林佛,霍顿眼睛里有了哀求,也有一丝不甘与不解。上一次比试,林佛父亲的枪法快如闪电,让他大受打击。而这一次,以为靠自己多年的枪法,完全可以秒杀一个还未开始打猎的少年,没想到结局如此的讽刺。
不过他还不想死,他也从不介意自己的行为有多下作,有多丢脸。他只想活着,活着才有一切可能!
“你以为我和我爸一样善良?”林佛冷冷地看着他,最后还是拿着枪,抵在霍顿的脑袋上,扣动了扳机。
……
林佛·亨特没有让亨特家族的荣誉断绝在自己的手里。他的名声比父亲和爷爷的传得更远,几乎传遍了整个惠灵顿山的范围。大家都知道,那一带的考拉熊不能捕杀。
后来有人问,他是如何战胜霍顿那样的老猎手的,他说:
“因为我父亲的死,爷爷伤心过度,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在照顾他的那些日子里,他都要求我更加努力地练枪,对敌的心也要更加狠辣,才不会像父亲那样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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