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苏尘惜

【1】

倒春寒，五月的街头人人都将自己包裹得紧紧的，徐萌刚从剧院出来，身上是一袭极单薄的春衣，她冷得有点哆嗦，在路边买了个卤肉卷和奶茶。

“香菜要吗？”

“要，多一点。”其实很早之前，徐萌并不喜欢吃香菜，甚至可以说讨厌，万一食物里放了香菜，柯昂总会替她将香菜一根根挑出来，一片小叶子都不留。

他不在的这两年，香菜成了她思念时的调味剂，从最初一小株，到最后一大把。

她的口味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却未曾出现，哪怕只有一幕。

老板将卤肉卷递给她，她的手却游离在半空，脑袋全神贯注地看着不远处的电视机，刚才分明是柯昂的身影，但那是尼泊尔地震华人志愿者的新闻。

不可能是柯昂，他那么胆小，甚至有点懦弱，就算去了尼泊尔，不可能有余震危险还留在那。

但那个人的手里，戴着她送的手镯，特别显眼的粉红色手镯！

徐萌感觉被冰水泼了一身，打了个寒颤，手里的奶茶洒了不少。

【2】

他们的初识，免不了俗，也是英雄救美。

但是这个美不是徐萌，而是柯昂。当时他们刚从火车上下来，柯昂的钱包被偷了，他本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周边已是一片闹腾，只见一个姑娘拿着伞与小偷搏斗，她一直拿伞柄打对方的背。

这个英勇的小姑娘就是徐萌，她打得上气不接下气，失主还站在一边发愣，她真是恨铁不成钢：“快帮忙啊，你钱包在他那里。”

被带到派出所协助调查的时候，柯昂关心地问她：“没受伤吧？刚才太危险了，万一有团伙作案呢。”

“多大点事，瞧你个子这么大，居然胆子这么小。”

“小心驶得万年船嘛，丢点钱就算消灾了。”柯昂尴尬回应，双颊有些发红，毕竟五大三粗的男人被瘦弱姑娘教育胆小，也不是件光荣的事。

俩人的学校相隔一条街，柯昂总是以报恩为理由约徐萌吃饭，一来二去也就熟稔了。

他俩完全是两种人，徐萌是最耀眼的那种，任何一点举动都能引起小小波澜，柯昂则是隐没人群中，就算拿着放大镜寻找，也不一定找得到。

这么不一样的两类人，一旦相遇，化学反应倒也挺强烈的。

她粗心，他细心。大大咧咧若掌握不好度，就容易引起人反感，有时徐萌说话过分了，难免引起矛盾，柯昂总是小心翼翼地替她圆场。她总嫌弃他太小心，一直讨好别人太累。

他笑着说，不用你去讨好，我去。他甚至会在冬天替她织上一条长长的围巾，惹得徐萌的室友一阵羡慕，纷纷要求自个男友也织围巾去。

他懦弱，她勇敢。比如初识那次英雄救美，再比如他兼职的时候，被人拖欠上千块工资，她二话不说带着几个姐妹去兼职的公司，就在公司静坐，硬是让老板请吃一顿饭后，将工资付给了柯昂。

有好友笑他们，“你俩挺有意思，别人都是男强女弱，你们偏偏倒过来。”

“这叫与众不同，也叫特立独行。”

与徐萌的欢脱回应不一样，柯昂的眼角微微下坠，与下弦月成了一个弧度。

【3】

以前徐萌以为柯昂只是胆小，但后来，她觉得他简直是怂。

那年大三，柯昂准备参加广告大赛，需要提供原创的广告创意和执行方案，若是这个大赛得了首奖，就有一万元奖金，二等奖六千元，三等奖三千元。凭着柯昂的脑袋，怎么着也能拿个三千。

就在她喜滋滋盘算着怎么消费这笔未来的奖金时，意外发生了。

柯昂整个完整的方案，被他最信任的好友梁安提前提交，他辛辛苦苦熬了将近半个月时间整理出来的文案，被梁安复制黏贴，就这么抢了过去。因为提交的时间早，若是柯昂再交就成了抄袭，但是临时再做方案时间已经不允许了，他就这么错过了广告大赛。

信任的伙伴，做了不可原谅的事，第一反应应该是破口大骂吧？柯昂却只是很无力地骂了他一句无耻，再没别的动作。

徐萌的暴脾气，哪受得了这种事情，风风火火地闯入男生寝室，将梁安从电脑前硬生生地扯到过道：“你们都来看看，偷好朋友的创意，一声不响赚大钱的典范在这。”

她扯开嗓子在楼道里大喊，不一会儿就吸引来不少看客，个个指手画脚，她继续骂着梁安。

“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抄袭，柯昂那个怂货都没说，你瞎叨叨什么啊。”梁安完全否认抄袭，眼睛发红，将徐萌推搡到角落，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柯昂听闻消息跑来拉开他俩，恶狠狠地对梁安说：“抄袭够丢人了，还要打女人。”

那是柯昂第一次露出那么凶狠的表情，梁安愣在那，他以为胆小的柯昂吃多大的亏都会自个兜着，也不会反抗，然而为了维护徐萌，他也可以变成嘶吼的狮子。

【4】

梁安为了不让事情闹大，提出奖金一人一半，他说那个方案只是借鉴了创意，他也有自己的东西。柯昂懒得再费心力纠缠，便随了梁安的提议。

“大怂包！你都不懂得捍卫自己的利益！”柯昂用分来的奖金请徐萌吃饭的时候，她滴水未进，以此来抗议他的懦弱。

“闹来闹去，太没意思，这次认清梁安的本质，以后不会上当受骗。”柯昂轻轻地叹息一声，他双手合十作求饶状：“女侠，小民生性怯懦，请饶了我吧。”见他装可怜，徐萌也只得摊手，当事人都不在乎了，她没必要再较劲。

但是任何一段感情，都不太经得起闹腾，那次的事情已经大伤元气，临毕业时，为了日后的发展又闹了一次。

徐萌作为艺术毕业生，在普通的二三线城市没什么前途可言，唯有前往北京、上海这些一线大都市才有发展的可能性，一个人的闯荡略孤独，两个人相伴才有照顾，她的计划里面，把柯昂算在内。

但是柯昂不想去，他说大城市有太多不确定因素，他不敢去闯。

“有我罩着，你怕什么！“徐萌她实在不明白柯昂在害怕什么，他为何就走不出那狭小的世界，要将自己困在原地。

当时他们在吃牛肉面，柯昂习惯性地去夹徐萌碗里的香菜：“香菜其实挺好吃的，应该学会吃。”是在很久以后徐萌才明白，柯昂那句话也是对他自己说的，学会吃香菜和学会勇敢，道理是一样的，就是学会改变原有的模样。

她去北京之前，闹了个挺大的动静，鼓动其他女生一起去男生寝室下面举灯牌，写着硕大的七个字：柯昂，陪我去北京。

夜晚的风将她头发一缕缕吹起，暖黄灯光映出她动人的侧颜，不少男生都巴望着眼睛起哄，只是她等了许久，没等来柯昂。

她对着夜幕，长长地叹了一声，这么盛大的悲剧收尾算是给这段感情很好的结果。

柯昂是在第二天来道歉的，说宿管老大爷锁了门不给出。但他无论怎么解释都没用，现在的徐萌，就算他答应陪她去北京，也无转圜的余地。

【5】

因为赌气，两年来她不愿主动联系柯昂，但是看到新闻里那个身影后，她觉得寻找柯昂事不宜迟。可朋友圈里面，谁也没有柯昂的消息，这个人仿佛失踪似的，所有通讯联系方式一概失联。

可是微博上每天沸沸扬扬传播的，都是尼泊尔地震的消息，她没看到一条都觉得揪着心。朋友都说她疯魔了，凭着新闻里的一个身影就觉得那是柯昂，一定是得了相思病。

徐萌不管，她到处寻找柯昂的消息，那些常年不联系的同学也收到了她询问的消息：最近有柯昂的消息吗？

终于，柯昂的一个发小联系了徐萌，证实那个尼泊尔的志愿者确实是柯昂。

通过这位发小，徐萌知道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

柯昂之所以胆小，是因为小学的时候，亲眼看着作为小摊贩的爸爸因为一点小矛盾与别人起了争执，倒在血泊中没再醒来过，后来身边的人总教育他小心驶得万年船，在那样的氛围成长起来，大抵性格是比较懦弱的。

大学毕业后的柯昂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到处参加极限运动，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似的，但表面上的勇敢没法掩盖真实的脆弱，在两个月的折腾以后，他进医院休养了一阵子。后来他听说公司有派往北京的工作名额，便开始努力争取。

“他说自己太弱小，没办法照顾你，更不想拖累你，所以想变得更为强大才去找你。”当微信对话框里出现这段话时，徐萌眼泪啪啪直掉，原来她在努力学会吃香菜的同时，他也在克服胆怯，真好，他们都在为靠近彼此而努力。

“他练胆子，也不用练到尼泊尔去啊！”

“那是公司出去旅游，他自己一个人才不敢去呢，倒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留下来当志愿者。”发小告知柯昂一切安好的同时，还不忘黑一把。

【6】

机场，戴着粉红手镯的柯昂在人群中挤挤挨挨地往外走。

不远处，一束手捧鲜花的女生笑着等候，他搓了搓眼睛，不敢相信两年没见的徐萌居然出现。

他止住脚步，不敢往前走，因为害怕她等待的并非是他。

徐萌的脚步却欢脱地跑了过来，紧紧地给了他一个大拥抱：“怂包，想死你了。”

不需要太多的奋不顾身，需要的是，为彼此改变的一点小勇气，那样，我们都会变成彼此眼中闪耀的辰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