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夏玲
夏玲醒来的时候,阳光正透过雪白的纱帘洒在她的身上,带着盛夏的热情。她翻了个身,觉得身体仍有些疲惫。
从枕头边拿过手机,从屏幕上的反光依旧可以看到脸上未完全消去的伤痕。她摸了摸那些地方,坐了起来,深深地叹气。
已经过去几个星期了,她仍时常在噩梦中梦到那一幕。她抱住自己膝盖,不受控制的哭了出来。
空荡荡的屋中,只能听到窗外汽车偶尔驶过的声音与她的呜咽。就好像她所经历的大多数时光一样寂寞。
夏玲拿出手机,想要找个人发信息,但不知道发给谁好。那些所谓的姐们,她已经不想再和她们有任何的联系,也不想再回到那些日子。
在躺在床上不能动的日子里,她发现自己最想回到的是上学时。
那时候好像什么都有无尽的希望,不管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跟好朋友说。在日落的操场,午后的教室,树荫下长长的道路,社区花园的长椅,互相倾诉着青春期的秘密与忧愁。
再也回不去了。
那个人也不在了。
夏玲哭的更加厉害,眼泪流过伤口已经不会再刺痛,但内心深处仍有什么在如刀割。
过了很久,她才从床上爬起来,在这个不属于她的家里游荡。
之前的家不敢回去,怕被报复。因为那天匆匆赶来的妈妈报了警,虽然对王越而言并没有什么用,但他扔叫嚣着要报复。
等夏玲出院后,妈妈将她接回了新家。
这可以说是夏玲第一次和妈妈,继父生活这么久。她一直讨厌这个新家庭,觉得那是对过去的背叛。她也害怕妈妈,害怕回到小时候那样的生活。
'醒了?那就快起来吧,别在床上赖着了。'妈妈走进屋看了她眼,眼中仍有着抹不去的厌恶。
为什么要救我,让我死了多好。
夏玲想着下了床,走到客厅。继父正坐在窗前吃早饭。
'早上好。'夏玲从不叫她爸爸,父亲,非叫的场合就用叔叔代替。
继父没有理会她,继续吃着饭。
夏玲发现桌子上并没有她的餐具和食物,起身走进了厨房。妈妈好像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坐下来边吃边唠叨今天要上班的事情。
'现在租房住旅馆好像都挺贵的。'继父不经意的说。
'现在干什么都贵,也是没办法。'妈妈叹了口气,继续抱怨工作。
'是啊,什么都需要钱,不然谁愿意上班。要是不上班还有钱,谁还上班去。'继父说着瞟了眼夏玲。
夏玲没有接话,她知道这是继父不满她住在家里,她的存在打破了这个家庭的收入支出,也打破了两个人的平静。继父自己本身有孩子,他的孩子已经送到了国外,每个月还会管家里要钱。或许正因为这样,继父才格外在意多了个自己吧。
果然,我去哪都是多余的。
夏玲感到有些胸闷,起身离开了饭桌,去厨房刷碗,然后去卫生间去拿扫把扫地。自从她住在这里,好像默认的一样,所有的家务活都归她做。即使她刚出院,妈妈和继父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我真的不知道那些啃老的是怎么想的,酒吧么心安理得吗?快三十岁了还不去上,跟个废人一样。想咱们那个时候,可没有这种人。'继父声音穿过墙壁,刺向夏玲。
我只是住在这里一个星期而已,除了吃饭外没有花过你一分钱。
她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要迸发出来,却只能忍回去。毕竟这是在继父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但夏玲厌恶这一切。
她讨厌妈妈讨好继父的样子。继父不在的时候,妈妈才会和她说话,像个母亲那样。
她讨厌这套俗气装修的三居室,让人感到了屋主那过时又固执的审美。
她讨厌继父的样子,仿佛一个国王在发号施令,即使家里主要挣钱的并不是他。
她讨厌那个再组家庭妹妹,她拥有自己所期盼的一切。
她讨厌北京的夏天,雨季过后的憋闷与炙热让人心烦意燥。
她讨厌北京这座城市,到处都是人和噪音,数不清的欲望互相利用着彼此得到满足。更要命的是,在这所浮躁的城市中再也没有一个能安静听她说话的人。
再也没有一个过去的砝码平衡着崩坏的现在。
静初……
夏玲无法控制自己,她无比想念李静初,那是唯一理解支持自己的人。不管自己什么样,都能温柔的张开双臂接纳自己的人。
可是自己却伤害了她,连句对不起都没有机会说,连弥补都没有可能。
她想象着在最后时刻李静初心中是怎么样的绝望,因为此刻她的心中也是一样的绝望。
原来的家没法住了,因为怕王越真的去报复。工作也辞了,因为王越找人堵过公司。妈妈的家不能住,因为继父讨厌自己吃闲饭。
突然之间,夏玲发现自己无家可归,在这个城市中一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她无能为力,只有痛哭。
但生活不是你哭泣就会对你温柔,又过了两天,夏玲才明白那个道理。
那天妈妈在公司加班,一直没有回来。喝醉了的继父爬上了夏玲的床。夏玲吓得不知所措,她拼命的推开那个一身酒气醉醺醺的中老年男子。继父呼吸中的酒气让她想吐。
'你不是很随便吗?不是男朋友很多吗?来,让我看看,到底有多随便?'继父色咪咪的将放发福的身体压在她的身上。
夏玲尖叫着,用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靠近自己。此时她多么希望妈妈就在身边,只有妈妈能救自己。
继父的手游走着,夏玲用另一只手抓起身边所有能抓的东西砸向他。可她就像是案板上'的鱼,再怎么拼命摆尾巴,怎么挣扎,也无法逃离厨师按着的手。
这时,她听到门口有开锁的声音。夏玲用尽全身力气喊着妈妈。她听到高跟鞋跑动的声音,随后感到了一道冰冷的目光。
继父也听到了声音,他愤怒的转过头,瞪着那个用了多少化妆品也无法掩饰苍老的女人。
妈妈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没有说一句话,转身离开。
继父放开了夏玲,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走出房间。
夏玲起身大口的呼吸着,她脑子一片空白,剧烈的心跳声是她能听到的唯一声音。直到她听到打骂的声音和母亲的尖叫。
当她冲过去的时候,看到妈妈蜷缩在华丽卧室的一角,继父拿着皮带好像一只野兽。
'你个臭婊子!还有你那个小婊子都一样贱!'继父狠狠地骂着,完全没有发现身后的夏玲。
夏玲飞快的返回房间打电话报警,然后冲向卧室,像当初妈妈将自己从王越手中救下那样去救妈妈。
有其母必有其女。
不知为何在那个瞬间她突然想到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