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有远情难写寄

关健词:回忆、伤感、遇见(3)


一、伤感

万人剧场,意大利水晶吊灯温柔的倾斜过来,将台上的男子包裹的益发如梦如幻。琴声穿透椭圆形的白色天顶,如骤雨杨花,又如海涛龙鸣,自由的蜿蜒流转。

细长的指,纤薄透明仿似一触即破,在琴健上自由翻飞,将废旧古堡,寒秋中一对相恋的情人演绎的美仑美奂,人群沸腾。

“天才古墨!天才古墨!”

台下,掀过骤雨般的狂潮。

台上,拥有十二万粉丝的少年钢琴家古墨,淡淡的眉峰聚拢,轻轻起身。

叹一口气,自心底,没有人晓得,那份痛,到底有多深。

眸光,永远幽深寂寞。古墨穿过人群,卓立的身优雅的无可替代,淡淡的笑,却冷冽着万种萧瑟,门就在那里,仿佛很近,却有一种永远到达不了的感觉。

门外,可是又,飘起了雪花?

终于把狂热的人群摒在身后,推开门,眼前,一片雪的世界,那么凉,那么冷,古墨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好似脆的一小片一小片的断裂开去。

心,在那一瞬间孤独的枯萎、老去……

泪,不受控制大滴大滴的坠落……


二、回忆

大雪纷飞,如练如银,寒彻入骨的季节。

那个冬季,古墨七岁,七岁的孩子,已经知道思念的滋味。他把梦想,编织的无比华丽,他在麦秸上刻下母亲的名字:若雪。他期待圣诞节能见到母亲,因为他想看到她开心的笑。

那样的笑,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就是全部最美丽的祝福。那是一个母亲所呈现给孩子最温柔的经典。

古墨和父亲、奶奶住在一起,同住的还有小妹,二弟。

这个家庭没有母亲的位置,三年前的早上,母亲被古家赶出了大门。古墨的奶奶是一个极端自私的小人,她用鞭子抽打若雪,抓若雪的头发,然后,她把她关在一个发霉的破柴房里。

古墨的奶奶,一直认为若雪是个白痴。儿子古子昂从大街上捡回这个女人的那天起,她就把她看作是一个软弱的敌人。这个敌人不仅可以供她任意欺凌,还是她愤怒时最好的释放出口。

一个五十岁的女人,一个二十岁的少女,犹如极其妍丽的光彩画卷,被一具黑色蜈蚣侵袭一样,但这并不妨碍若雪明亮的眼睛,永远是无辜的懵昧,她天直的畏葸着,顺从着,骄人的青春绝艳明媚,少语、却安静的蓬勃开放,古子昂陷入深深的迷恋。

爱情,在最贫瘠的荒野上生长。古子昂和若雪,只需要眼神的交流,就可以定下终此一生的两情盟约。他们相爱,并有了果实。古墨的诞生,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古子昂,只是一个柔弱的白面书生,他擅长画画,热衷出入酒楼,见到若雪,他会诠释美丽,但一转身,他就把若雪置之脑后。

若雪被赶出古家,背负了一个最可耻的罪名:出轨。


三、遇见

六岁时,古墨遇到母亲,那时,她赤脚坐在他常经过的小路,她的长发很乱,摭了半边颜面,衣衫很脏,只有一双眼睛,分外的生动明亮。

她的旁边,是一对石狮。山阴县古城镇旧礼堂前的一对四百多岁的石狮神色安祥仿佛在诉说古老的故事。

长指一探,她抓住了古墨小小的手。

古墨的手很凉,而若雪黑兮兮的手,却很温暧。相握的瞬间,古墨知道,这就是他日夜悲伤的原因了,他夜里安睡不着,常常哽咽至明的那种思念,就在眼前了。这是他的母亲,这个被世人称作疯子的女人,毫无疑问是他的母亲了。

母子相通,原也是世人无法读懂的玄机。

“妈!”古墨伸出手,替母亲整理头发,但若雪尖叫一声,逃走了。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

古墨再次见到母亲,是两个月后的一天。

古墨看到母亲,被一群孩子围打着,母亲的嘴里,塞着一个苹果。

古墨小小的心脏一瞬间血液倒流,他不顾一切,上去一边护住母亲,一边和几个孩子拚命打了起来。古墨大声的哭泣,疯了似的到处撞人。

“疯子抢人家的苹果,哼!”几个孩子被古墨吓住,骂骂咧咧一哄而散。

“妈!”古墨脸上多处受伤,血凝固,泪水不住的流下来,他看到母亲衣衫比上次相见更加褴缕,冻的瑟瑟发抖的母亲满目哀伤,“我,我没抢,我是,我是拾起来的……”若雪怯懦的低语。

“妈您做的很好。”古墨柔声安慰母亲,“下次,我会给您带几个更大的苹果来。”母亲好像听懂了,开心的笑,古墨流着泪也笑,笑的骨胳疼痛,疼痛中偎紧母亲,母亲轻拍他的肩膀,他好想就此安怡的睡去,不再醒来。

但是奶奶和族人出现了,母亲在责骂中落荒而逃。古墨愤怒的盯视着奶奶和族人,在他幼小的心中,奶奶就是巫婆,而妈妈,就是深陷地狱的白雪公主。

看着母亲受苦却不能有所作为,对于儿子来说,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古墨开始更恨奶奶,也恨父亲。继母忙着养育小妹和二弟,他们之间还没有明显的矛盾。古墨学会了顶嘴,他大声的辩白,他说母亲一定是清白的,母亲没有出轨,为什么要把他和母亲分开?

古子昂赏了儿子一个嘴巴。

古墨倔强的出走,他四处找寻母亲,却见人海茫茫,相遇总是奢望。为着生存底那份暗暗欢欣,他在附近的城村子流浪。于是,他有了一个心酸却又最合适的名字:疯子的儿子。

古墨觉的这样很好,为疯子的儿子,这并不是多么耻辱的事情,这样,至少让他觉的,他和母亲站到了一起。

七岁的古墨,已经努力的收藏好三个又红又大的苹果,还有一件农妇赏赐的女式棉大衣,这些,都是古墨准备要送给母亲的礼物。

他在期待圣诞节的来临,他祈祷母亲能够出现,他期望上天能让他们母子重逢。“上帝啊万能的上帝,天气已经这么寒冷了,如果母亲再不出现,会冻坏的。”他喃喃自语。

这天早上,一场罕见的大雪夜里覆盖了整个北方,清冷的风呼啸着刮过晋州的野外,古墨心神不宁,向着深山跑去。

古墨背着棉袄,怀揣苹果,他发誓,一定要在今天找到母亲。他的小脸冻的通红,天色越来越暗,最后一抹夕阳毫不留情的退后,温暧总是遥远,绝望中古墨向最后一棵松树走去。


四、伤感,将思念绕成千丝网

松树下,赫然的,躺着一个人。

古墨吓坏了,哭叫着,掀开那人脸上的长发,果然,是自己的母亲,摸脸,冰凉入骨。

七岁的古墨,还不懂死亡的意义,但全身僵硬而没有反应的母亲,却依然是给了他不祥的感觉,他把棉袄盖在母亲身上,不断的往母亲脸上哈热气,呼唤了千遍万遍,直到嘴巴因冰冻粘合才停止。

母亲真的离他而去,这一次,他将永远孤独的守候。那份爱,他还来不及送出。他的记忆封在雪花漫舞的那个时刻,悲伤根植,再也无法拨去。如江河倾倒,所有的一切恍如泥沙混污,古墨分明觉的,自己的血液,一点一点的冷却。

若雪走的时候,除了破烂的衣服,身无一物。

不,若雪的手中,还攥着一幅图,图上,赫然竟是,古城镇那对最著名的石狮。

或许,母亲有未明的心事?又或许,母亲这是在暗示世人什么?

无论如何,古墨是若雪最亲近的亲人,除此而外,还有谁会更关心她的存在?若她真有什么遗言,还能留给谁?

古墨困难的掩埋了母亲,用大北方的白雪,把母亲素妆全身,又陪了母亲一个晚上,他念:

上帝,我愿生生世世为您仆人,请您免我母亲炼狱之苦,速赐升天。给我敬爱的母亲另一个生路罢!

狮出古子昂,古墨握着那幅画,终别母亲。古墨当然记的古子昂的画风,那种柔弱的风流,艳骨似的笔墨,即使是一对人类惧畏的狮子,在古子昂的笔下,依然像是在彼此含情脉脉的对望情人一样。

古墨由衷的厌恶,本想撕掉这幅画,但想想是母亲唯一所留,又觉不忍。

接下来的日子,古墨唯一要做的,就是常常留连在石狮周围,摸、看、听,人们都说,疯子的儿子真的疯了,古墨不在乎,他在乎的是,石狮和母亲唯一的关联。

三天后的一个夜晚,月挂中天,轻雪淡融,万物静默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可以使人类更好的发挥相像,古默倚着石狮,好盼望石狮的那张嘴,能吐出语声。

石狮没有张嘴,但石狮的眼睛,居然眨了三下。

然后,石狮的嘴,真的一开一合。

一开一合中,万道金光,如卷帘瀑布,罩过天地。古墨透过石狮的嘴,看到石狮肚内,有一个紫色的簿子,还有,一个萝兰红的小盒。

说也奇怪,这些东西,如神物一样,古墨刚刚心念意动,簿子和小盒就飞也似的窜入古墨怀中。

簿子是母亲若雪活着时散乱的日记,那时母亲有时清醒,有时疯癫。意识回归正常时,若雪会就着月光,一笔一笔写下她的心事。

首先,若雪深爱那个人,爱到寸寸皆是天荒。

其次,才是那些梦魇般的伤痕。


五、遇见你是我唯一

“子昂,最近我的手指已不再如从前一样灵活,但至少可以给你写信。子昂,我又想你了,很想。你是这样的完美,我相像你就是这抹月光,我一寸一寸的挪动身子跟随移动的月光,只为不忍移目,只怕一不留神,你又从我眼前消失。第一次相见,我就不由自主喜欢上你,你像一阵完美而高贵的神风,卷过,浸漫,我才知道,世上有这样一种叫人生死无悔的幸福,皆是因了你,子昂你的存在。喜欢你绝妙而风姿凌凌的每一幅画卷,喜欢你智慧而灵巧到无与伦比的双手……

墨儿,我们的墨儿亦是如你一样,承习了你完美的双手,仿是高山之上那抹最神异的灵草,墨儿!……”

信中止,泪迹斑斑,可以相见若雪当时的心情有多么激动。为人母的若雪,每次只要一想到儿子古墨,她的神智就会出现极度的混乱。

古墨看一遍信,流一遍泪,他记不清自己脸上的泪有没有干过。他心疼母亲,为什么受了那么多苦还会那么痴心,母亲这么在意父亲,可父亲呢?古墨表示暗暗的鄙视,那个把母亲忘的一干二净从不提及母亲的男人!

信有二十多封,封封都是若雪柔声的呼喊。她从未提及,古子昂不在时她所受的那些非人折磨,只有一封,当是若雪临终前一晚写给古子昂的。信中清楚的剖白了那次所谓的“出轨”。

六、回忆是把泪,一颗颗强咽下去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欧阳修词)子昂,我最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好像我和你生死相别已是永远不能避免,我好冷,我好想回到你身边,再做你贤惠的妻子,而我深知我已没有这个权利,这让我好痛苦。我本来要伏侍你到此生终结,然后,和你相约来世的,可是,老天不与,老天不与!

就让我再称呼一声你的母亲,我的婆婆吧,那个傍晚,婆婆带了一个中年男人进屋,然后让我给那男的倒点水,婆婆说完就走出屋子。当我递水的时候,那男的不知何顾,竟然大胆的抓住了我的手。

接着,你进屋了,接着,你大怒,接着,婆婆封了我个不守妇道的罪名。

老天,子昂,我发誓,我从不认识这个男人。我不敢说那天的一幕是有人刻意而为,但是子昂,我却是因此而失去了你。我忍让了所有的人,但是,我却还是给自己挖下了陷阱……我好不甘心!

泪,此刻,我的泪又无声无息的坠落,七年了,子昂,已经七年,我的泪已经没有当初那样汹涌,我知道,人总有哭到无力的时候,而你,也一定早已不记得若雪最初令你心动的模样。七年,是否会把一切都稀释到空无?

子昂,还记的我们相恋的那些日子吗?美好、单纯,我真的很幸运,因为我曾经体验过一种最刻骨的心动,那是唯一的你,唯一带给我的感受。那时我们每天相约在石狮院前,我倚着右边的狮子,你抱住左边狮子的脖子。有一天,我问你,这对狮子可也分作一男一女,你说,‘当然是,世上万物,都有阴阳之分。你看,你那边石狮的嘴是淡红的,我这边的石狮呢,是淡蓝的。’

我注目看去,真的,石狮的嘴一红一蓝,我的心微微一动。

你又说:若雪,母狮归你,公狮归我。

我笑,对你,我唯有笑才觉最能印衬你的雅致。

你看我一眼,眸中柔光一闪:若雪,等哪天,让我们的狮子宝贝结婚吧。

恩,等我问问我的狮子,她愿不愿意?

这个镇上就一对狮子,她敢不愿意?你假装一怒。

恩,她肯定愿意。我笑,笑到落花又起。

就这样,我们结婚了……”

看完信,古墨擦干眼泪,小小的心脏获得浅浅安慰。母亲当然是清白的,古墨的母亲,那个世上最美丽的女人,上天会帮助她的!

古墨把那卷信又重新放进石狮嘴里,这时,更奇怪的事发生了,石狮的嘴,又一次紧紧合上。

这一次,古墨注意到,这是右边的狮子。

古墨抱着母亲留下的紫红盒子,离开了古城。

七、遇见,纵伤感,红尘惹回忆

二十年后,古墨如期归来。

古墨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想要把那个大雪纷飞的早上所带给他的震撼忘掉,但是,他发现根本就是徒然。

一想到母亲若雪,古墨的心脏依然要一片一片的碎裂开去……

指尖微凉,二十年来,古墨就是这么过来的。

漫步街头,小镇早已不复往日,但当年的那对狮子,是否依然还是原样?

冬天的夜,来的特别快。

雪,漫漫洒洒,无边无际。

古墨和古子昂相遇,彼此都认不出对方。

若不是在石狮跟前,古墨根本想不到眼前这个看似七十多的老头,会是自己从前风流儒雅的父亲。古子昂看起来很潦倒,很落魄,古墨尽管从前很记恨自己的父亲,但是在看到古子昂的第一眼,古墨那些不能释怀的恨意,就完全的释放了。

最重要的是,听说父亲已经离婚,至今单身一人。

这样,无论如何,古墨也有轻微的快意。

他有点可怜眼前的老人。

古墨想起母亲那些写给父亲的信,这二十年来,父亲可有读过?这些狮子,是否依然还在为母亲若雪深藏秘密?

月亮升起,轻雪画魂,已经沉寂了二十年的石狮,居然又一次张开嘴巴。

这一次,信,吐给了古子昂。

原来,一切皆是天意。无论你信与不信,都难逃此运。古墨静静立在风中,望天不语。

母亲在天之灵,难道真有感知?

“老天!老天!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到现在才让我看到这些信?”古子昂看完信,老泪纵横,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

“若雪,我何尝舍你?何尝舍你啊。二十七年,我想了你整整二十七年啊!”古子昂跌倒在雪地上,捶胸捶地。

想?难道说父亲,真的曾经舍不下母亲吗?

一直以来,为着母亲底那份伤痛,古墨从不认可父亲跟母亲的感情,所以,他也不屑把石狮的秘密告诉父亲,但是现在,他发现,这是一个多么不可饶恕的过错。

相爱,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任何一个第三方的人,都不可能进入到当事人的内心,察知到他们感情的厚度。

雪,越下越大,这个寒冷的季节,古墨的心却是渐渐的开始回暧。

爱,可有来不及说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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