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一杯名叫寂寞的酒
周幼萍
若不是老同学事先报了一通今晚赴宴的人的名字,我压根不会,将他和那个名字对上号来。
那年的11月3号,有幸去某地参加观摩活动,以文君为首的大学同班同学,非要借此机会尽一下地主之谊,晚上在港汇大酒店订了酒席,盛情款待前去参加活动的我们三个女同学。
他,作为文君的朋友与同事,和我们的老同学一起,前来叙旧作陪。
吃饭时,他的位置与我仅仅隔了一个座席。
但当时人太多,声太响,心情又过于激动,我始终没认出他来。
待到酒过半巡,他站起身来与我干杯时,突然对上依稀有些面熟的脸,我才“呀”地一声,如醍醐灌顶,了悟到他应该就是那个“他”的。
头已微秃,身体也已发福,二十多年的时光,他的变化太过惊人。
与他碰了杯,借着酒劲,我望着他,问道:“还认识我吗?”
他有些茫然,显然对我也是毫无印象,我又补充了几句:“我是贶的朋友。二十二年前游东湖时,我们曾拍过一张四人的合照。”
他张了张嘴,好一会才问道:“那时你穿了一件红衬衫吧?”
“对!”
“记起来了,你与她还来过田径场,特地为我来喊过‘加油’。”
我点点头。
旁边有人开始起哄,我们对望一眼,极默契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年过而立,我们早已明白,并不是所有的前尘往事,都可以拿出来大大方方地晾晒展示。
我不是不伤感。
大学时代,他曾是我一个很要好的女友的男朋友,高高瘦瘦又清清爽爽,笑起来极阳光,帅气逼人;又很有运动天赋,曾代表学校参加过省大学生运动会,得过奖牌,算得上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那时,他对我的朋友极痴情专一,我是多么欢喜能时常见到他与我的女友成双成对地出入,幸福满怀。作为他们的朋友,我给予了他们最真最美的祝福。
总以为,有情人会终成眷属,却谁也料不到,这段感情会半途夭折。
这之间的是非曲折,恐怕绝非三言两语所能说清,再加上一年后我离开家乡到了异地,渐渐地,我与闺蜜断了音讯,消息全无。
我有满肚子的问题想问他,又深深地明白,每一个问题都问不出口。
酒后饭饱,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前去唱卡拉OK。
包厢里魅影闪烁,七彩霓虹不停地扫过我们的脸。高质量的音响,将错错落落的声音,一丝不苟地送进我们的耳朵,再一个劲地往心窝里钻。服务小姐惟恐音量不够,显不出热闹的气氛,将声音放得震天响。
我们被摄了心魂,语言功能一下子退化,一个个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空旷地带音乐正横冲直撞,爆发力惊人,此刻,谁也不愿意起身,怕一不小心,被它撞得七零八落回不过神。
过了一会儿,有些老歌的旋律,缓缓地在耳边响起、在心底流淌。
我听见他很努力地吼唱,一首又一首。
轮到别人哼唱时,他走了过来,坐到我身边,对着我耳朵,说道:“贶很可怜,第二次又离婚了。”
那么响那么响的音响,我会不会听错了呢?惊讶地转过头,那么暗那么暗的光线,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他静静地递过他的手机,说:“她现在的手机号码。”
我连忙接过,亮亮的手机屏上,没有姓名,没有昵称,只有中规中矩的一个工作单位,及下面一行孤零零的手机号码。
那样不平凡的过去,全都藏匿于这个不显山露水的单位名称里,真正的雁过无痕?我禁不住动容。
待我记下号码,他起身离去,再也不说什么。
夜深了,他与同学一起开车送我们回宾馆,风缓缓地吹进窗口,那些街灯,急急地扑上前来,又匆匆地退了回去。
我是那么清晰地感到了寂寞:
这二十二年空旷岁月的寂寞。
这段荡气回肠的爱情的寂寞。
这个缠绵悱恻的往事的寂寞。
我想我是永远都不可能对我的女友说,曾在2009年11月3日的那个深夜——
有个男人干了一杯名叫寂寞的酒;唱了一首名叫寂寞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