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的冬天，我从武汉回到在西安，正式成为一名“西漂”。
西漂，指的是非西安本地区的、非西安市户口的、在西安工作生活的人，由“北漂”衍生出来的。
在正式成为一名西漂之后，我才意识到，此前在陕西生活的20多年，我从未认真了解过西安。
我想通过我所看到的这群人以及他们的生活状态，去反映我所理解的西漂生活。
这个已经是我三年前的想法了，过了这么久，旧事重提，我想在记忆崩塌之前，把曾经深涌动过的一切记叙下来。
一、早起 车家堡 人力市场
清晨五点半，外面的天还没亮，屋里60瓦的灯光发出黄色的光。
屋子里有葱花炒鸡蛋的香味，那是老杨的妻子在出租屋里做饭。她刚炒好鸡蛋，正准备烧水煮面条。对于经常在工地上干体力活挣钱养家的他们两口子来说，鸡蛋是他们可以买得起吃得起的营养品。
老杨最近在凤城五路的一个大厦揽了点清除建筑垃圾，招呼了几个相熟的老乡一起去做。工地不管饭，三餐都得自己解决。为了多挣钱少花钱，遇到不管饭的工地，老杨和妻子都是一早一晚在家吃，中午吃饭就在工地附近解决。
饭很快做好了，老杨和妻子吃完之后就出门去人力市场和其他几个人汇合，然后一起坐公交车去工地。
他们走了有二十多分钟，到达人力市场的时候，快6点40。路灯下，已经有很多人汇集在路边，大家熙熙攘攘的站在路边，三三两两的扎堆站着寒暄等待招工。最近市场上一个男工一天130元，女工一天110元。
在路灯下面，靠近马路边的地方，停着两个卖饭的三轮车，左边的一个车上铺了土豆丝、腌菜等，一个大白塑料，偶尔有人过来要一个菜夹馍。隔着三五米的另外一个小吃车上挂着一个灯泡，灯泡下的牌子上写着甑糕，腾腾的雾气在灯光下翻动，几个人围在甑糕摊旁边，老板右手用铲子从盆子里铲起一大勺甑糕迅速盛在左手上的白色饭盒里，再抹上一点红枣泥，合上盖子递给顾客，又忙着装下一盒。
老杨和妻子站在人群最外围，偶尔会有人过来问他今天去哪里，还要不要人。老杨笑着说前两天的活还没做完，待会还过去。和他们聊几句，再递出去一支烟各自点上，闲聊两句最近的活计。
7点零五分，天色渐渐亮了，路灯依次变暗熄灭，广场上人越来越多。老杨等的人到齐了，两男一女加上老杨夫妻上了235路公交车，大家依次刷卡投币。
二、白天 工地
老杨一行人235到雅荷花园下车，向右走入一条路。大约20分钟，来到干活的大楼，换好工作服，差不多刚好8点，老杨和另外三个男的一起去楼下搬运大型垃圾，妻子和女工就在地下室给消防管道刷漆。
大厦有十几层，今天老杨他们主要清理地下室的垃圾。大堆大堆的沙土砖块堆积在地下室，还有一些废弃的木料，老杨和同伴两人一组把垃圾装车运走。
这些建筑遗留垃圾已经覆盖了厚厚的灰层，搬动的时候，扬起呛人的灰尘，老杨他们提前用毛巾从脸上包住口鼻，头上再包一条毛巾。半天下来，四个人的毛巾口鼻的地方都有几道黑印。装两车垃圾倒出去之后，几个人一起靠在垃圾车旁抽根烟，顺便休息一下。
在另外一边的地下室里，空气中弥漫的全是刺鼻的油漆味，老杨妻子正从一个脚手架上爬下来，准备把脚手架送到下一根管道下面，继续刷漆。她和女工一起推着脚手架摆好位置，把油漆桶递上去之后，又爬上两米多高的架子上。
又粗又长的消防管道在头顶上，刷漆的人不仅要每个地方都要刷到，还要刷匀，一个地方要反复刷三遍才能刷好。老杨妻子就半蹲在架子上一道一道刷漆，遇到管道交错的地方，还要四处想办法把边边角角都要刷到。
老杨妻子穿的是一件旧衣服，尽管她已经很小心了，还是沾着斑斑点点的红油漆。
中午吃饭的时候，是在工地附近买的盒饭，8块钱一荤两素，加卤蛋一块钱加鸡腿两块。老杨妻子看了半天给老杨买了一份加了个蛋，自己的那份却没有加。她说自己还是喜欢吃面条，尤其是刀削面、油泼面，8块钱能买一大碗吃的饱饱的，然而买的米饭吃了不抗饿，不到时间就饿了。
三、晚上 下班 结算工钱
到六点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老杨他们的工作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扥地下室的两车垃圾处理完，这段活也完成了。
工友们让老杨去找项目上结算工资。老杨去了之后，留下来的工友继续处理后续的工作。做完之后大家就在地下室等他一起回去。
六点多，老杨终于出来了，几个人齐齐看向他，却发现他的表情很严肃，一点也没有工资到手之后开心的样子。
老杨招呼大家回家，挨个把最近的工钱结算清楚。穿黑色外套的男工黑着脸从老杨手里接过钱二话不说转身就先走了。老杨给完其他人工钱，就跑去追黑色外套的男工。
在一个红绿灯路口老杨追上了男工，老杨说，老哥，这个是兄弟对不住你，当时讲钱却没有问清楚到底哪个是多少钱，我也是被人坑了。黑衣男工慢慢伸手把老杨递过去的烟接在手里，却没有再搭理老杨。
老杨就跟在他身边和他一起走，到了转弯路口，黑衣男子的脸上缓和了一些，老杨伸手搭在他肩膀上，另外两个男工追上了，他们四个人并排走向公交车站。
之前老杨叫这些工友来的时候给大家开的钱比市场上高20块，到结算的时候才发现人家并没有按照他想的那样给那么多钱。
老杨知道这都是因为自己没和对方讲清楚太想当然了，活已经干完了，没有办法再和人家讨价还价了。要按照他们商定的价格去给的话，他们两口这近十天就是白干了。只得把自己两口的工资拿出去贴补一些，按照市场上的正常工价给他们结算。算下来就当妻子最近几天没来干活吧。
《西漂生活实录》全文完
这是我2013年国庆在西安的时候，真真切切发生在我身边的事情。我跟着爸爸妈妈去了工地，做了两天。当时我刚从一家杂志社实习结束，还带着浓浓的新闻纪实风格，把所有的一切都记得很牢固就等我国庆假结束之后回学校去把整个过程写下来。
后来我到学校就开始准备面试找工作，基本上没有时间写。到毕业这两年，一直不怎么写东西了。
曾经我想过做成一个系列的，关注西漂的生活真实情况，从最熟悉的父母辈的农民工到普通的小白领，还有一些年轻的男孩女孩，还想把我一个同学一家人都写进来，她大学毕业留在了西安租了一个民房，此前全家都在西安北郊打工，她弟弟不读书之后学了挖掘机，和亲戚的女孩打工认识没多久就结婚生了一个女孩。我觉得她们家很典型。
但是，很不幸的不了了之了。
前几天我坐公交车的时候，在拥挤的人潮里，想起了那时候的事情，很多细节我都想不起来了，才觉得实在是有必要趁记得一点的时候赶紧写下来。对自己一个交代。
2016年12月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