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大雨,我躲进了图书馆里。有幸读到了黄方能的小说《你们的心思怎么转弯了》。几天过去,小说带来的感触与画面仍然挥之不去,遂决定记录下来。
记录前,我百度了一下黄方能,内容零散并不多,只知道他是土家族作家,写了一系列璧山作品。璧山是他的故乡,在哪个地区不得而知。但从小说中我已经感受到这是一个对乡情有着执念,对传统有着依恋的脚踏实地而非仰望星空的作家。
小说在这样的气氛中开始:田学魁离开坟地走上大路的时候,坟台前的香纸已经燃尽。田学魁的妻子去世不久,他刚刚带着儿女们来给妻子“烧满七”。根据壁山的风俗,人死以后,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内,凡遇七的倍数的日子,亲人都要到坟前烧香烧纸,名为“烧七”,从“头七”到“二七”,直到“满七”。
田学魁的妻子死于生产之中。虽然又一个小孩没能生下来,可她却给田学魁留下了三男三女。老大老二是女儿,分别叫福芝和先芝,老三老四老五是儿子,依次是大林、书林和文林,老六小女儿叫桃桃。
“满七”的当晚,田学魁在饭桌上宣布:从今天开始,等于是悲伤的日子已经结束了。人死了不能复生,以后我们该做哪样还得做哪样。你们读书、学手艺、做活路,都要大的带小的,我们除了自己要活得像模像样,也要让外人觉得你们没了妈照样活得像个人样。
田学魁作为年轻的鳏夫,要抚养六个儿女长大成人,摆在面前的任务显然艰巨。他的父亲早已过世,惟一能替田学魁分担一点艰难,帮他尽一点抚养责任的便是他的母亲。
妻子过世以后,他没能腾出时间让大女儿二女儿进学堂读一两年书,但是后面的孩子一定要读书。田学魁让老三、接着又让老四老五读书了。田学魁有意让他们多读几年书,要是能够的话,一直读都行,可是孩子们却一个接着一个的打起了退堂鼓。
三个儿子不想读书让田学魁好失落,他希望他的儿子们至少在壁山上鹤立鸡群,比别人家的儿子强。其实孩子们读书很苦,一个人每天早出晚归走三十来里路,一半的时间和精力用在了路上。
田学魁不想因此而遭人非议,于是按他的思路,他先是让大林去窑罐厂学车窑罐,后是让书林学吹唢呐。田学魁觉得古人说得好,为人不学艺,挑断箩篼系。一个人想少下苦力,就得学一门手艺使巧力。学得好,那门手艺还会成为看家本领。田学魁自身的经历和耳闻目睹的事实都证明,在像壁山这样的地方,一个人要立足,必须有那么三下两下。要有那“三下两下”,一是靠读书,一个学校一个学校地读出去,读上去,不求读得一官半职,就是在外面当个工人也可以,或者回来当个半脱产干部都行。读书的路走不通,那就退而求其次,学手艺,不管哪门手艺,只要你学精通了,找你的人多,你就和别人不同,既获得了收益,又受到了尊重,人也很轻松。他自己当初就是没有把手艺学精,才让人有点小看。
时光荏苒,随着岁月的变迁,大林的窑罐厂不再景气,书林的唢呐更是扔在了一边,人的斗志似乎也跟着消磨了。田学魁感伤确不曾放弃他的信念。在给老五文林挑手艺的时候,他想到了道场,所谓道场就是给死人超度的地方不,去“道士班”学手艺,这次错不了,是人都得死。这个时候,田学魁的大女儿已经不在人世了,死因竟是和她的妈妈一样,死于难产。田学魁感伤着世事的轮回,无法摆脱的命运。
就这样,田学魁老了,孩子们都自立门户了。他看着他的孙辈在他跟前长起来,同时也无奈的发现:他的孙辈的学习还不如他的儿子们。
那个时候村里的人大都让年轻的小辈们去杀广了。文林和田学魁也提出了这个问题:我要去城里,城里有火葬场。我学超度,那里的生意会更好些。田学魁不同意又有什么法子。文林的老婆是在生完四子后不久因为身子弱离世的,是文林给他老婆做的法式,文林的心思田学魁是懂的。田学魁想到他难产去世的妻子,那些他还算年轻力壮的日子,就靠着使劲喝酒喝到醉才能度过的漫漫长夜。
只是,临终前的田学魁还是这么想着:虽然他让三个儿子都学了手艺,可这手艺到头来就像一锅白开水,还是煮开了的大白水,烫人。他一生虽然经手立了三栋房子一栋厢房,但还是很遗憾,儿子中没有在国家单位工作的,没有做生意的。要是有的话,情况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他很累、心里也很慌:你们……,怎么不懂……老人的心,怎么不顺……老人的心啊,……你们的心思,……怎么都转弯了啊……
田学魁仿佛看见死去的妻子出现在了眼前,仿佛还看见了母亲和大女儿福芝。他听见有人在唱,或者就是自己的心里在哼着一首民谣:为人不学艺,挑断箩篼系;为人学了艺,总会有一缺……他的眼前好像已经黑了下来。
这是一篇中篇小说,我想用最少的字尽力的去抓住小说的主题,突然发现好难。我知道用极少的笔墨去简述一本书的内容是一种能力,何况,我只是想简述一篇中篇小说。可是在回忆小说主线,做这样简单的事情的时候,我遇到了极大的困难,除了能力,更多的,我想是不舍。
是的,我不舍那些小说里的画面。之所以在倾盆大雨的天气我能坐在图书馆里花两个多小时去品读,甚至在以后的几天里不断的在脑海中回想,我知道原因只有一个:我在田学魁的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太多的情节一度让田学魁的脸模糊成了父亲的脸。
记得刚上小学那会,入学我们要填一张表格,表格上有一栏叫做:家庭成分。第一次填写这样的表格的时候,我问父亲:“爸爸,这里填什么?”父亲沉默了片刻,说:“填群众吧。”我没有抬头看父亲的脸,父亲的第二句话就这样从头顶飘过来,“从今天起你也上学了,你好好学习,长大后,你能让你的孩子在这一栏里填知识分子,你就成功了。”
我成功了吗?我曾站在父亲的坟前这样的问父亲。“爸爸,你知道吗,如今的孩子已经不再填写我小时候填写的表格了,那个家庭成分的一栏如今也退出了它的历史舞台。怎么,我就突然茫然了呢?那个曾经是我的方向啊。而事实上,如今的知识分子的定义又变得越来越深远了。”
那么,在你的成长过程中,你有没有同样的发现?我的高三,面临高考,我又因为得了“急性胆囊炎”频频不能上课,我感到大学无望,未来没有方向。在那个夜里,是父亲拿着全家唯一给我订的一杯牛奶,走到我的书桌前:“爸爸很清楚,你现在的成绩是没有什么好学校上的,但是不意味着你就没出息。在三个孩子中,你是最有耐心的孩子,所以爸爸建议,你就去个能学技术的院校吧,不在于学校有多好,只要能学到技术就好。有了技术在手,风吹雨打饿不着,对别人也有用。”
我就是在这样的指引下向前,父亲和田学魁在这一点上是多么的雷同。
要是学习的料就一路学下去,如果明白自己不是,那就找个可心的技术去学。人的一生,同样的问题一定会反复出现。毕业后我如愿分配到医院工作,恰逢那时医院扩建,要成立“病理科”。领导把目光集中到了新分配入院的我们身上。“爸爸,领导说我可以去病理科,先不用上班,直接去学习。”不知为什么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父亲抱着炉子烤着馒头干的情景,蜂窝煤球烧的通红,映着他的脸,我的父亲,即使用今天我们评判男人的眼光去看,也是那么的帅气好看。更打动我的,还是他有一颗善良的心,有一颗敏锐的脑袋瓜子,对子女对家庭对事业,他心里自始至终都有蓝图的规划,这叫——远见。
“病理科也好,只是出了病理科的门,离了那些机器玻璃片片,你的本领就无从施展了。临床医学则不同,只要你学广学精,如同蜘蛛知网般的细密,你带上听诊器走到哪里都是有用的,别人也永远有求于你,更是让人敬着。爸爸的建议在这里,由你选择,但不管如何选择,你都要下大功夫,出了医院门,别人就把你当大夫,不能让人笑话,辱了自己的脸。”
“不能辱了自己的脸,让人笑话。平日里多问问自己,你死了,谁会哭。”记得有一年的新年,中央电视台征集家训,我回头问妈妈,我们家有家训吗?妈妈反问我,你说有吗?有,就是有,如果按家训的准则,父亲的家训还远远不止一条,我觉得用写一本书的时间去说也都说不完。一个普普通通的贫民百姓,从不缺席的任何角色,有着现在都熠熠生辉的思想。
我终究没有那么优秀,我归结于那些是我无法抗衡的天分。我看着有天分的人转眼间秒杀我的努力。我的小孩,亦是如此。但谢天谢地,我是父亲的孩子,小孩是我的孩子。我们的身上,有着传统、坚韧、乐观向上不服输的精神,我们的心思从不转弯。
《你们的心思怎么转弯了》,在我看来是当代文学的一篇深度好文,值得任何年龄段的人去反思总结,将精华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