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东边有一片空地。
有鸟雀飞过,拉下一泡一泡的屎。草籽、树籽落在地上,空地儿成了草地,疯长了许多的草木花草。狗尾巴草、车钱、白刺苋、狗肝、旱莲、酢浆……一株株,葳蕤茂盛。间杂其间的,也有野花,缤纷斑斓,悠游自在。靠墙,还有一株苦楝,瘦弱、纤细,好似只需一阵风,就能把它连根拔起。
有草,难免有蛇虫。平素,春鸟叽喳,秋虫稠鸣,倒别有几分情趣。最怕夏日,草木疯长,蚊声成雷。无处不在的蚊虫,追撵着咬人,不把你的胳膊、大腿咬伤上十个痛痒难忍的疙瘩,不会善罢甘休。蛇也出没,我就亲眼看见一条五花的蛇,嗖地一声,钻进草丛,瞬间,没有了身影。
母亲说:割掉它吧,这杂草,招虫惹蚁。我们有些许不舍,因为少了一处捉迷藏的好去处。但想到长长扭动出没的蛇,还是拿起了长镰,扛起锄头。一棵棵兀自生长的杂草,在镰刀和锄头之下,訇然倒地。那株靠墙的苦楝,也无幸免,被锋利的弯镰,拦腰砍断。空地上的杂草,在七月烈日的暴晒下,枯萎了,死去了。很快,空地成了空地。草木没有了,蚊虫也少了。无遮无挡,它又成了我们玩耍的地方。
可惜,好景不长。还没过夏天,几场雷雨之后,光秃秃的空地,又生出了野草。刚开始,零零星星,不久,连绿成片。还没到夏季,整块白花花的地,又被绿油油的杂草占领,回复了以前的模样。甚至,这些杂草,比之以前,长得更旺,更密,更高。那一棵拦腰砍断的苦楝,颇为神奇,它竟然重生了——近树根的地方,重生了一株新的楝树。
我们有些惊奇:怎么我们会输了呢?也想不明白,一棵棵弱不经风的草,怎么竟然战胜了锋利的镰刀、锄头。盘桓在脑海中的问题,自然也不会存放太久,我们便自顾自的寻乐子,去耍了。大人们也有自己的事,忙,当然顾不上这块为我们提供乐趣的空地了。这,无疑便宜了地上的杂草野花,没有了割弋和打扰,便自由地疯长、蔓延起来。
次年八月,家里收了稻谷。晒谷的场地不够,父亲说:要不,把这块空地的草再除一除?我们当然不会有意见。父亲找来镰刀,砍去了杂草,抡起锄头,将地翻了一个遍,然后,找来了一袋子熟石灰,撒在了空地上。我们有些疑惑,除草用熟石灰干嘛?父亲告诉我们:这熟石灰,也叫烧碱,会烧了草的根。根没有了,草就不会再长了
父亲的话应了真。那个夏天,空地果真光溜溜的。杂草,尽数枯萎,野花,全部凋零,爬墙的藤蔓,也渐渐叶枯枝败。靠墙的苦楝,更是奄奄一息,看起来,也应该活不过明年的春天。我们把谷子棉花摊晒在空地上。空地,也不再绿油油,而是金灿灿和白花花的一片。
不知是不是父亲撒下的石灰的作用,第二年春天,空地上也干净净的。我们以为,这块荒草丛生的地,再也不会长什么东西了。没料,靠墙的苦楝竟然活了下来——经历了镰刀的割弋、石灰的“焚烧”——它在这个春天,居然活了下来,活得生机勃勃——抽了叶,长了枝,从孱弱变得粗壮起来,站在墙角,迎风招展,惬意飞扬。
我们看着这一棵苦楝,觉得不可思议。
它怎么就活了下来。若比顽强,杂草远胜于它。若比伤害,它经受得也比杂草们多。父亲也感到惊奇,他说:为了不让苦楝复活,他还特意在苦楝的根部多撒了几把石灰呢?我们望着这棵苦楝,都觉得这是一棵神奇的苦楝。父亲告诉我们:其实,这棵苦楝,也叫苦练。练好了本事,你就就能生存下来。生存下来,剩下来,你就是一地的领主。父亲指了指这块空地。接着说:你看,它,就是这块空地的王。
父亲的话有些深奥,我们有些不懂。为什么苦楝,可以叫做苦练。究竟,父亲是说胜者为王,还是剩者为王呢?这不要紧,只是一囫囵间,这一棵倚靠墙的苦楝,渐渐地长大了。而我们,也渐渐地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