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一直不敢提笔去写关于你的事情。心头的话太多，多到不知从何说起。自你离开，时间从2018年暮春快走到2019年的立春，腊八刚过，春节也近在眼前了。终于，有勇气写下这样的开头。我不知道写些什么，也不知道能写多久，只是想把那日复一日凝结在心头的，记忆、想法和感受，细细诉诸于笔端。心知，你再也看不见；惟愿，你能感受得到。

        这九个月里，我们都在这里，还在这个我们共同生活了很多年的小城市，簇拥在你熟悉的亲朋好友中间。妈妈一直很挂念你，脸上增加了几许皱纹。孩子们又长高了，也变得越来越活泼可爱。而我，时不时地想到与你有关的一些，仍会觉得是一场梦。生离死别不用预见，是人生的必然，就像任何理想，都抚慰不了生老病死的悲哀。只是，我没想到的是，我们的分别会来得如此的早。你不过才65周岁，还是个没有领到老年卡的中年人。

                    一、你是我爸爸

        还是想用“你”来称呼“您”——我的爸爸。一直认为，你和我更像朋友。三十岁才晋升为“爸爸”，对我这个唯一的女儿，很是宠爱的吧。八十年代初，物质还比较匮乏的小矿区里，你尽力为我创造过很多身边同龄人不曾享有的东西。比如外地出差回来皮包里的巧克力，特别是酒心的，可是当时难得一见的美味。比如国庆节、春节时候，坐上中巴车去市里天井湖公园看花灯展、坐小火车，那是对城市最初的向往和记忆。比如时不时带回家的一本书：《童话大王》、《故事会》、《笑话大王》，因为看得太多边边角角都翻烂了，至今还保留在家里某个纸箱里。比如中学时候花了小半个月工资买的磁带机，既让我接触了英语，又带我走近张学友、许美静、周杰伦的音乐，陪着我度过了好多个学习的深夜……这些东西，现在看来都很平常，不比电话手表、乐高积木、平板电脑那样高大上。但是那个年代，它们帮助我，收获了多少小伙伴艳羡的目光啊，也让我的童年流光溢彩、熠熠生辉。每每想到这里，脑海中都是爸爸妈妈给予的满满的爱意。这是一颗爱的种子，播种在我的心底，让我体会到何为被爱，更教会了我如何去爱别人。

        你没有什么家长包袱，更不会特意打造所谓父亲的威仪。与妈妈的严厉相比，你温和得多，总是笑眯眯的，对我很少施加特别的管束。也正因为此，我拥有了相对宽松的成长环境，得以较为自由地生长。人生中的一些重大决定，比如文理分科、是否读研还有就业的方向，基本都是按照我的个人意愿走的。特别是高考填报志愿，因为决意不复读，我连专科都填了志愿服从，你也听之任之，没有用家长的权威强加于我。妈妈常说我“没大没小”，因为我总是喜欢和你搂搂抱抱，上大学放假回家，还时不时来个拥抱，摸摸你头发日渐稀少的大脑门。你从不阻止我，只会懒懒一笑，这，应该就是来自前世情人的宠溺吧。

        有些事情你不说，并不代表你不知道。高中时候我住校，第一次离家独自生活，有些忐忑但更多是自由。那时成绩中上游，性格算是外向开朗，懵懵懂懂有了两情相悦的人。班主任老师恰好又是老家的熟人，自然会在某个场合把这个讯息传递给你们。于是一次家长会后的照例嘱咐中，因为之前已经被班主任告诫了，所以我心里打鼓似地等待着一场狂风暴雨。但出人意料的是，你只是旁敲侧击地说了两句，表情云淡风轻，语气轻松随和，随后也再未提及。当时我什么都不懂，只沉浸在侥幸逃过一劫的喜悦中，根本无暇顾及去深究一个父亲的心理。等我有了孩子，我回想起当初那个场景，设身处地想想如果是自己会作何反应，断然是不可能像你那样淡定的。这件事，我们后来没有谈论过，你也许以为我不知道，我姑且当你不知所以。正因为此，时至今日我已无从知晓，你的这种淡定，是出于父亲角度的说不出口，还是源于你对女儿无条件的相信。我更愿意认为是后者吧！为人父母，听闻处在学业关键期的孩子早恋，你云淡风轻的背后，得默默消化掉多少不安和担心？所幸岁月年轮走了近三个轮回，尽管不少时候跌跌撞撞，但总归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这可能是我的好运气，但更多是你的好期许，是你看似无心的细心呵护，保留了我直面内心的真实，教会了我面对选择的理智与从容。

          二、念念不忘 必有回响

        你生性内敛，不露锋芒，不善表达。但确是性情中人，爱玩，爱喝点酒，更爱热闹。听妈妈说，年轻时曾好几次因为打牌晚归而撒谎，结果队友串供被穿了帮。也因为喝多了酒在单位澡堂里睡着，害得妈妈一顿好找。记忆中，还有一个冬天的午后我俩偎在火桶里取暖，微醺的你昏昏欲睡，这时家中电话响起，你随手拿起一本书，“喂喂喂”地回应了半天，丝毫不觉哪里有问题。你喜欢很多人在一起，特别是逢年过节的亲朋相聚，你都很开心，谈笑席间。早些时候会踊跃给长辈们敬酒，等你到了长辈的年纪，就端坐在那里，等待晚辈们来敬你。也会欣然从座位上站起，和晚辈们豪气喝一杯，还不忘叮嘱几句：小孩子要好好学习，年轻人该努力工作。刚退休那几年，你喝酒容易醉，每逢聚会哥哥们都会关心你“别喝多了”。你还经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再过几年你们就不带我们老家伙玩了哦。当时就觉得，你真的喜欢一群人热热闹闹在一起的样子，也会有些担心随着老去淡去在人群的边缘。你还爱打麻将，三五成群只要一有时间就会坐上牌桌，为这事妈妈没少和你生过气，因为家里来客人了。你总是以陪打麻将为由，不能搭把手来帮忙张罗。不过，只要有麻将打，妈妈说什么你都是陪着笑，最后占到便宜的还会是你。

        有时觉得你真是个矛盾的人，这样爱热闹的人，应该是很活跃外向的才对。但大多数时候，你确实是话不多的。为此妈妈埋怨了很久，说你从经人介绍认识开始，就没叫过她的名字，对外公外婆也是，没叫过爸妈，还是等我出生以后开始随我喊起。但就是这样寡言的你，后来赢得了妈妈家族那边的一致好评，因为你用行动实实在在做得“好”。你比妈妈整整大十岁，你们结婚时，妈妈还不到二十，刚刚参加工作，不懂世事，还脾气不好。是你的忍让和包容，让她在这三十多年的朝夕相处中还能做成自己，时至今日也是一位有点脾气的老太太。你从不说什么甜言蜜语，也不讲尊老爱幼之类的大道理。但在你对我仅有的几次体罚中，令我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因为叛逆期的我写了关于妈妈的坏话。你把房门关起狠狠打我，维护起妈妈的尊严，让我知道了何为尊重，何为父母苦心。时至今日，当我在面对我的孩子们的时候，才愈加体会到父母战线统一、意见相合的重要性。

        你还是一个特别有家族情怀的人。作为家中的老幺，你是唯一一个走出农村吃上“公家饭”的人。妈妈兄弟姐妹五个，她是大姐，排行老二。你们结婚以后，这两大家子十来个家庭的事，都成了你心头的大事。刚结婚时，两个舅舅还在读书，你们每月得从原本就微薄的工资中挤出一部分，贴补给妈妈娘家。伯伯姑姑家子女多、负担重，有个大事小事你都会帮衬着搭把手。身为独生子女的我，真的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理解。我不懂为什么都是我们来帮助别人，自己的日子并不好多少；我不懂为什么亲戚家大事小事，一个电话就能将你召唤而去，鞍前马后忙个不停；我更不懂为什么你总在逢年过节时张罗着走亲访友，到哪都是一拨人马实在吵闹得很。我的这种不理解也诚实体现在行动上：不爱出门，也不待见家里来人。妈妈没少因为这个而生气，你也会很无奈地看看我。也许是青春期的暂时叛逆，也许是受你们言传身教潜移默化的影响，等我工作，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就慢慢开始意识到家族亲情之间血浓于水的维系。至今表哥表姐们提起，还会说现在的我和从前真是判若两人。有些道理，真的只有靠时间，让自己想通和领会。也得益于你积累的福报，从你生病开始，我们得到了亲朋好友很大的帮助，否则凭我一己之力真的很难应付这一切。你曾经是家族的灵魂人物，善因种下的善果，至今仍让大家念念不忘，提起你，心头就涌起阵阵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