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哑剧
大灯打开,舞台被骤然点亮,亮如白昼。
你身着一袭鲜红礼服长裙,款款步入舞台中央。你抬首望向头顶一排排散发着无限热量的灯,强光直刺得你双目疼痛,却有某种说不出的刺激。氤氲的雾气铺天盖地俯冲下来,连同厚重的礼服将你牢牢压住。你的掌心微微渗出汗珠——不知是因为这暖到过分、毫不真实的灯光,还是因你看不清舞台下方到底有些什么。你这才发现自己站得有些偏台;不过没关系,这出哑剧,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哑剧,即将上演。
机器喷吐着好看的泡泡,舞台一片梦幻。你进行着你最擅长的无实物表演,努力想象着某样并不存在的事物存在,对你来说并非难事。哲学上把这升华为唯心主义。你假装拧开瓶盖,假装喝水,假装不安分的水渍溅在你华美的礼服上。你也能假装和仇人对骂决斗,假装与朋友逛街闲聊,你甚至可以一个人假装全世界。
灯光毫无预兆地切换,“唰”一下子便只剩一片猩红;妖冶如血,倒是与你这一身的鲜艳相映成趣,恰到好处地点燃嗜血如狂的眼眸。你的指甲却在暗处掐伤了小臂肌肤,殷红的血液汩汩而出。一时之间伤口的疼痛被忽略,你所想的只有灯光早了。然而你很快镇定下来;你得假装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这大片触目惊心的红愈演愈烈,随之是越窜越高的温度。无休止的炙热感似一条滚烫潮湿的舌自你裸露的脚踝盘旋而上,紧紧包裹住你的全身,直到缠绕至你呼吸不得,几欲窒息。你想开口呼救,却顾忌着这是出哑剧,你要假装自己不会说话。躁动不安的火红色热气似乎已渗透你的肌肤,进而腐蚀着你的心脏,后者以可怖的抽搐替代了跳动。你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除了红色还是红色,影影幢幢。终于你选择高喊救命,第一个音节尚未完整吐出即被忽至的背景音乐一口吞没,连同你被这绝望的红整个淹没。你告诉自己:要……假装……这是……剧情……需…要…
啪——追光亮起,红色褪去。
惨淡的白。
一切一切的桎梏统统灰飞烟灭,一瞬间的瘫软无力被你用从容大方的笑掩盖过去。你假装顺利地演完了这出哑剧,鞠躬谢幕。
你心满意足地下场离去。
你假装没有发现这出你自编自导自演的哑剧其实并没有观众。
二.油渍
你孤身一人行走在如水夜色。蝉鸣微起,树影婆娑。所有人在远处汇聚成一片人潮涌动;你如过路人般冷眼旁观,却免不了似被怪力的绳套圈围住般逼近,终是汇入。然后你被周遭的嘈杂喧嚣不断地往前推,往前推;你并不知道你将要去到哪儿,你却根本没有办法拒绝——你并没有什么力气可以反抗。无论什么在你嘴里也像是水藻间的金鱼吐出的气泡;飘摇直上,然后——噗!——消灭。除了崩坏的一瞬间那聒噪使人皱起眉,再无其他。
——好像是一滴油渍,蓦地坠入一杯蒸馏水,狠狠扎入水中央,原本一派祥和被无情毁灭,转瞬之间巨大的斥力不由分说将其托上液面;适才击碎而成的黄色软珠未待成形便又重新粘连成黏腻的一团,醒目地躺在液面中心,引人作呕。
你说油渍是故意要这样扎眼讨嫌的吗?它只不过是密度比水小罢了。仅仅只是怀揣着想要重回和脂质在一起的那些日子的梦,怪它咯?
你总希冀着哪一刻能够隽永,可这世界上并没什么永垂不朽。
哪怕是一滴不溶于水的油渍,那也还有可与水以任意比例互溶的酒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