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实习的那些日子

大巴摇摇晃晃地从沈阳一路驶到了传说中的大城市——铁岭。车厢里二十八个人儿一路上欢欣雀跃,像一笼将要放归大自然的鸟儿。这气氛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我们是去旅游而不是去实习的。

我的行李简简单单,就一个背包,里面一套衣服,一只运动帽,还有一双袜子。而坐我旁边的哥们考虑的就比我周全多了,单是袜子就带了五双,他说一天换一双,用完就扔,刚好够用一个星期,哈哈哈哈。但他小人得志似的笑声还没停,就突然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情,惊叫了一声:啊。

他的惨叫让旁边几个正在熟睡中的同学惊醒,还以为是出车祸了。那哥们接着说:我内裤少带了三条。

当三根拔地而起的冒着滚滚浓烟的烟塔出现在我们遥远的视野时,带队老师指着远处对我们说,看见没有,那就是目的地了。想到接下来将要到达的是一个新鲜又充满刺激感的地方,大家都格外激动,就连上面那位因少带内裤而郁郁不欢的哥们也终于面露喜色,居然对忘带内裤这件事完全释怀了。

大巴载着热情高涨的我们继续在路上飞驰,只是离目的地越近,周围环境却变得越荒凉起来。我开始有种不祥的预感。直到大巴完全开离城区,来到已不知是几环之外的一个偏僻旮旯,鼎鼎大名的铁岭电厂就完全展现在大家的眼前了。

拖着行李下了大巴,几乎除了老师以外的所有人都懵逼了。眼前这景象和大家想象中的高楼林立人潮汹涌繁华热闹实在是相去甚远啊,都忍不住抱怨说,这特么哪里是来实习的,简直就是来修行的。

铁岭电厂建在一个小山坡上,远离城区人烟稀少气候恶劣,烈风长日那个吹。去旅游一下子变成了被人骗到荒凉的大西北去参加西部大开发了。

下车后带队老师领我们去宿舍楼找住的地方。宿舍在六楼,我们刚进去时,一股神秘而勾魂的味道扑面而来。经过多品味番尝试我才知道,那味儿是历届来这实习的学生所遗留下来的汗酸和脚气,经过混合和发酵,便酿造成这股独特而酸爽的风味。

宿舍条件让人略感心酸,床铺上落满灰尘,随处可见废弃的旧袜子破拖鞋,宿舍楼的基础设施也非常差,经常会断水,上厕所要走很远,风高月黑的夜晚,害得后来很多人不敢出门就用矿泉水瓶解决。

一番折腾之后,总算把我们将要住一个星期的小窝整理完毕。勉勉强强,几个人就凑合着住。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女生也正好住在我们的隔壁。在如此脏乱臭的大环境里,隔壁姑娘宿舍偶尔飘出的女生闺房独有的芳香简直就是我们的精神粮食。

女生住隔壁大概只有一点不方便,那就是每当我们正做着一些儿童不宜的事情时,总有糊涂的姑娘走错门闯了进来。走错房间也不要紧,要紧的是每次都有震惊中外的女生尖叫声从我们的宿舍传出去,紧接着,一个仅穿着肚兜的姑娘从我们的宿舍掩泣狂奔而出,这让不明情况的广大师生们怎么想啊。

当天下午,老师带我们去参观电厂的大体情况。所谓的参观大体情况,就是去看看有多少栋楼,楼高有多少层,有多少个水池,池里有没有鱼儿,有多少树木多少棵小草等等。我们总算又找回了些许来旅游的状态。

在老师的带领下,我们排着整齐的队形环游了一圈,这情景像极了幼儿园老师带着一群小朋友去春游,就差没有手拉着手一起唱起儿歌来。游完之后我只得出两个结论,一个是:累。另一个是:这厂区还挺大的。

来电厂实习的第一个夜晚过的还算比较愉快。虽然这破地方是偏僻恶劣了点,但起码不用上课不用晚自习不用交作业,而且明天早上也不用大清早就起来跑早操。

不用上晚自习,又不允许外出,这夜晚就显得有点过分无聊了。而仅穿肚兜的隔壁姑娘好像也不再走错房间了,这让我们恨死了其他几个宿舍探头出来起哄的同学,要不是他们不要脸地钻出头来胡乱猜测传谣和起哄,隔壁姑娘的记性不可能变得这么好。

好在我们早有准备,从学校里带来了一副象棋。晚饭过后,我和小脱迅速拉开了战局,结果我一个不小心就连赢了他十局。在后来,每当我自信不足时,我总要去找他下两局象棋。

游览完电厂的大体情况之后,接下来老师就带我们到厂房里面参观真正的生产现场了。老师一边带着大家走一边说,大家要好好把握这次实习的机会,认真学习各个系统的生产流程,注意各种机器的型号参数和功能,这次的实习经历和收获,对你们以后步入社会走上工作岗位将会有很大的帮助。

老师在前面慷慨激昂、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堆,但大家好像也不怎么关心,有一半都在东张西望,还有一半是在玩手机。直到他说考试将会考到这些指标参数时,大家才精神一震,突然有了些紧张,于是每到有文字符号的地方,大家都纷纷掏出手机来拍照,经过厕所时,人们恨不得将“洗手间”这几个字也拍下来以防万一。

对于刚大二还未上过一节专业课的我们,面对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机器设备,除了仅知道它们都是钢铁造的之外,其他的一点也不懂。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最后只搞得头晕眼花,然后又匆匆収队回宿舍去。

在电厂化学分场的集控室跟班实习时,当班的师傅一天的工作就是坐在电脑前,手指仅仅需要轻轻点击三五下鼠标就够了,工作内容简单而轻松,除此之外,就是啃摆在桌上有三寸后的玄幻小说。我简直可以看见三年之后的自己,手捧一本武侠小说,坐在盘前,熬漫长而无聊的时光。

从第二天开始,晚上也要上晚自习了。老师给我们发一沓资料书,说要认真整理当天的笔记,遇到不懂就翻看发下来的课本。在我的印象中,我有两个晚上是盯着同一本书的第一页目录看到下课的。因为我就只能看懂第一页的目录,翻到第二页就完蛋了,天书一样全不知所云。而其他人则是睡觉的睡觉,玩手机的玩手机。如此对比看来,我居然是最遵守纪律的。

实习过得越来越没有意思了,慢慢地连旅游的兴致也完全消失掉。后来现场也不走了,大部分时间直接是在宿舍度过的。下象棋腻了,后来又改玩扑克。玩扑克玩腻了,就又换回下象棋,一群人围在一起争争吵吵一天又过去了。

到了晚上,长夜漫漫,无以消度,鸟哥想打电话找人聊天,却又苦于长途话费贵,后来他就拿出电脑来放电影,那部《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他看了至少有二十遍。傻脱想放声练他的嗓音,但又怕楼下正在休息的工人上来找事,于是他就压制着喉咙细声地唱,发出唐僧念咒语一样的声音,最后我们都有种想将他从窗口直接扔下去的冲动。

只有炮哥和谢老头比较安静,一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玄幻小说。而龙哥的屁总在不恰当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一点征兆也没有,让人防不胜防,一起沉默的局面一下子被打破,大伙纷纷跳下床冲出宿舍避难去,等到里面烟消云散之后才敢回去。

每晚到了十一点,我们都在收听一个夜间节目,那是由傻脱主持的一档黄色笑话节目。每到这个点他就要拿出手机来搜索笑话。让我们感到美中不足的是他那手机是台破山寨,每次讲到紧要关头就断网,让我们再次冒出要把他从阳台扔下去的冲动。

我的床靠窗,每天睁开眼就能看到电厂那三根不断冒烟的烟塔。这烟塔是我对这电厂的第一印象,也是我唯一感兴趣的地方。每次看着它,我脑子里就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幻想,常有种想爬上去的冲动。

有一次吃完晚饭后,由于实在是无聊到了极点,于是就和傻脱、龙哥、阿黄几个人在电厂周围溜达。我们来到一处空旷的地方,一抬头就能看到直插蓝天的烟塔。我们后来出现的争议就来缘于这几根烟塔。

老师说过塔高两百多米,对此傻脱同学坚信不移。但出于总要跟他抬杠的习惯,我们非说它没有两百米,于是我们就此争吵了起来。一直吵到宿舍,谁知傻脱越吵越来劲,有种吵不赢就绝食的决心。我担心他太过偏执,真拿着直尺爬上去度量,只好不再搭他的茬。但傻脱一直对这个事耿耿于怀,每过半小时他就又挑起这个话题,烦到我们纷纷跪地求饶去。但他觉得我认输的态度还是欠缺诚恳,目光深处居然还存着怀疑,奶奶的,于是一咬牙一跺地,怒吼一声脱某去去就来,然后就跑去缠住厂里的师傅要问个清楚。

得知答案的傻脱兴冲冲地跑了回来,怀揣着那个根本无人关心的关于塔高几许的数据,在他眼里就犹如怀揣着一个重大真理一样,然后跳上床架,满脸自豪地对我们宣布了塔高240米这个事实。

我们傻逼似的争吵了半天,也不能说全无意义,至少让我们明白了那三根烟塔的真正高度。对我们当中大部分人来说,也许这便是我们电厂实习期间唯一学到的知识。

星期四那天晚上,我们进行了一次总结性的考试。老师出了六道题目,让我郁闷的是,他竟然没有出那道问塔高几许的题目,这让我有点难堪,因为我在这五天中唯一学到的知识竟然没有被派上用场。慌乱之中,我只胡乱地答了两题就交了卷。

第四天的晚上,人们已经纷纷开始收拾好行李,明天中午就能回校。在宿舍门口我再次撞见了那个带了五双袜子来的家伙。我问他,袜子和内裤是否都够换。他叹了口气说,别提了,星期一穿的那身到现在还没换,其余的白带来了,幸好没带五条内裤来啊。我情不自禁竖起了大拇指。说了句真是好样的。

星期五的上午,为期一周的电厂实习生活终于结束,我们拖着自己那副除了手和脸之外其他的部位都滴水未沾的臭皮囊又坐上了回校的大巴。司机脚踢油门,大巴的屁股努力地放了几个响屁,车就开出了电厂大门,踏上了归程。

回想起这短暂又漫长、愉快又无聊的一周,我最主要的收获就是下象棋赢了二十一局,当然也输了八九局。谢老头和阿黄的收获大概就是看完了几部玄幻小说。而对于鸟哥来说,他的收获却是经济上的。他以前每天晚上至少要通两个小时的电话,但在异地就不得不顾及长途加漫游的昂贵话费。炮哥的收获是终于成功地减了几斤肥膘,因为那里的饭菜实在难吃。

说到吃,我还想起了一件记忆深刻的事情。有一次吃午饭因提前了五分钟而被老师骂了五十分钟。

事情是这样的,厂领导的午饭时间是十二点整,为了错开饭点,让领导先吃,苦心孤诣、体恤领导的老师就规定我们十二点二十五分才能去食堂。事实上那天我们十二点十五分才出发的,我们的预算是用十分钟走路,走到饭堂刚好到点开饭。可错就错在我们没有把自己的年青气盛预算进去,走路三步当成了一步跨,楼梯五级当成了一级跳,结果五分钟我们就跳到饭堂了。

老师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说我们完全没顾及学校的形象,竟然好意思跑去和厂领导抢饭吃,还有没有纪律,还有没有素质!

我们轻轻地来,又轻轻地走了。假如你现在问我,这一周都了解到些什么了,我必定会说,我了解到了那几根烟塔身高是240米。假如你再问下去,那么我就只能回答那里的饭菜真有点难吃了。

大巴驶出越来越远了,而那三根冒着滚滚浓烟的烟塔依然在我遥远的视野里,久未消失。我远远地望着塔顶,突然发现它正在露着一个神秘的微笑,似乎在说:噢,这一群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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