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枚写《随园食单》,专门作了《饭粥单》。其中有说到:“饭者,百味之本。”又说:“往往见富贵人家,讲菜不讲饭,逐末忘本,真为可笑。”每读及此,都深以为然,觉得果然真知灼见。
中国各地饮食习惯各异,大体上呈现南米北面的格局,主食当然不仅仅是米饭。我对米饭原本也没什么特别执着,这些年走南闯北去了不少地方,更是发现这样简简单单的大米经过各地人民的智慧,被制作成了各种各样的形态。广东的肠粉,云南的米线,浙江的年糕,它们形态各异,各具风味,每次出门都习惯性地要带回一些当地土产,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能跟着味蕾一再回味曾经走过的旅途。
何况身在工程单位,一日三餐往往寄托于单位食堂,大锅煮的米饭,配上食堂重油重盐的大锅菜。从工地现场风尘仆仆归来的同事们,各自盛一大盆,边吃边聊,谈笑间洗去一日工作的辛劳疲惫。就算偶尔自己开火做饭,工作忙起来,亦没时间好好备菜做饭,每每总是下碗面条更觉节省时间。
但是我心里从来未曾忘记过少年时家里母亲和外婆日复一日的淘米煮饭的身影,厨房里水汽弥漫渐渐升腾起大米香气的场景,于是淘米煮饭在我心里,成为了日复一日生活中颇具仪式感的一种行为,就如同烧水泡茶的仪式感一样。现在回想起来,这种仪式其实是对食物的敬意,也是对生活本身的敬意。人生有时虚无,可肚子还是要填饱。煮上一锅饭,在袅袅升起的大米香气里让思绪和胃口同时得到安抚。
家乡常吃的米分为早稻和晚稻,早稻粒圆而小,煮饭干硬少水分;晚稻米粒较长,柔软有弹性,嚼起来有清甜气息。每每落日西沉,开始准备晚饭时母亲常让我帮忙淘米,她先量好米到瓷盆中,然后让我坐门口板凳上拈拣米中小石子与稗粒。一面看太阳落下,西面天空橙红、鸭蛋黄与深蓝交织渐变,夕阳被覆广远,近处田塍水塘,稍远处的红砖楼房和梧桐树顶,视线望断处连绵起伏的青蓝群山,莫不常沉浸在一种温柔光辉中,好似在为晚来寂静做出征兆。而这静止的画面中唯一的灵动是不知谁家鸽群晚归,于橙色晚照中急急鼓向或南或北的屋顶。而后各家灯火渐次亮起,灰白炊烟参差升腾,空气中飘来辣椒的呛人香气。
米饭如何好吃,袁枚在《随园食单》中也说得很详细:一要米好,那些名贵品种且不去说,起码得是新米,陈米味道要差好远;二要善淘,多多淘洗,直至淘米水“竟成清水,无复米色”;三要“相米放水,不多不少,燥湿得宜”;最后便是火候掌控了,先武后文,“闷起得宜”——不得不感谢电饭煲,这个以往最难掌控的步骤在今天成了三岁孩童都能掌握的基本技能。
等到我独立生活,开始自己做饭之后,往往会在煮饭时会特意多放半杯米,剩上一小碗,放到次日做炒饭吃。隔夜的米饭,略微加点清水润着。锅里下一遍油,放葱花和青椒,超出味道就捞起来,打一个鸡蛋下去,看着蛋液在锅里咕噜噜起了泡。把冷饭倒下去,用铲子一边切开一边让鸡蛋卷裹着,香气在厨房弥漫开了,把切好的香肠和着炒好的青椒倒下去。兵兵乓乓炒得浓香四溢,眼看金黄色快要转黑,挺火起锅,盛出来对着美剧花半个小时吃完,饱嗝里都有鸡蛋香味。
有一次身体不适,在家里睡得昏天黑地,睁眼时已是日暮时分。窗外天色沉沉,翻翻外卖电话也毫无食欲。想到冰箱里还有前一天剩下的半碗米饭,强自撑着爬起来,开灶炒饭,打个鸡蛋,做一餐简简单单的蛋包饭,盛到盘子里,用番茄酱给自己画出一个笑脸。突然想起读大学时也是这样的孤独时刻,独自在校医院挂盐水,同学带了门口小吃店阿姨做的蛋包饭给我。打开塑料袋,里面一张小字条:
“好好吃饭,就是相信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