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太一大早起来就忙碌开了。周末了,儿子今天会回来看他们老两口,他是个孝顺孩子,每个周末都会回来看他们的。
儿子的房间地面已经反复拖过了,她知道儿子爱干净,最见不得地面有灰尘,所以她先用湿拖把擦了两遍,又用干拖把擦了两遍。直到地面光可鉴人,她才满意地停下来。
唉,真是老了,拖了一会地腰已经痛得直不起来了。她用那双长了老人斑的手使劲地捶捶腰,歇了一会,又拿起了抹布。儿子的书桌干净整洁,书摆得整整齐齐,仿佛从来没有动过的样子。儿子的这些书厚得像砖头,她拿起来都觉得头痛,“真不知道那傻小子怎么读完它们”,她面带微笑的默默想着,“不过这小子从小就爱读书,是块读书的好料子。”
儿子从小到大一直是她的骄傲,聪明懂事,学习用功,成绩优异,是大家说的别人家的孩子。更重要的是儿子还特别孝顺,一回到家就帮着她做家务活。孙老太曾经很骄傲的对邻居说:“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有福气,嫁给我们阿华不要太享福呢!”不过现在她知道哪家的姑娘有这个福气了——儿子要结婚了,姑娘已经带回来给他们看了,挺斯文的一个好姑娘,嘴也很甜,一进门就叔叔阿姨的叫,叫得他们老两口心里乐滋滋的。
床头柜上就摆着他们两人的照片,两张朝气蓬勃的脸,像两朵刚刚绽放的向日葵,一齐看着她甜甜的笑,笑得孙老太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这两个孩子多好啊!那么体面,那么精神,那么前途无量。更好的是——姑娘腹中已有了一个小小的人,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孙老太想起儿子刚出生的样子,七个月早产的孩子,那么小,抱在手里软软的,像个小耗子!她和老孙两个人付出了多少心血,有过多少不眠的夜晚,跑过多少次医院,都记不清了。所幸儿子平平安安地长大了,长得高高大大,健健康康,漂漂亮亮的。他往你面前一站,立刻就让人感觉有了依靠。别人都说女儿好,女儿是小棉袄,贴心。孙老太是很不以为然的,小棉袄算什么,儿子才好,儿子是军大衣,能遮寒风挡冷雨的!
孙老太拿起相框仔仔细细地擦,反反复复地擦,她已不知道擦了多少遍了,每擦一遍心里就生出一分甜蜜。
“老太婆,你又在做什么啊?”孙老头伛偻着腰,蹒跚地走进来。这一年多,他老了许多,六十来岁的人看起像七十多岁了。
他满脸悲戚地看着孙老太,总是这样,每个周末她都这样!孙老头心里涌起无限的悲凉。
“死老头,儿子儿媳就要回来了,我不得搞搞卫生啊?”孙老太满脸嗔怪地说,“你啊,别杵在这里,去买菜啊。儿子喜欢吃红烧狮子头,儿媳怀着毛毛呢,要吃鸡补补!”
“你啊,什么时候才清醒啊!”孙老头的眼泪涌上来,视线模糊了,“他们不会回来了。”他的声音发抖了,身子也抖起来。
“你乱说呢,儿子才打过电话给我,说他们马上开车回来了。”孙老太数落他,“你啊,老糊涂了!去买菜啊!我还要把他的被子晒晒,你看今天太阳这么好!”
她揺摇晃晃地去抱那床白底蓝花的被子,一边喃喃地说:“这被子太素了,我要给他买一床大红的被子,都快结婚了,要喜庆一些才好。”
孙老头眼里噙着的泪再也忍不住,沿着脸上的沟沟壑壑滚下来。他踉踉跄跄地走出儿子的房间。
唉,为什么要让她清醒呢,就让她一直生活在梦里吧。清醒有什么好,清醒的人每一天都得经受那万箭穿心的痛,清醒的人就会无数次地想起那叫人疼痛到麻木的事
—— 一年前的那个周末,他的儿子,他那体面又孝顺的儿子,带着那娇美的未婚妻,还有那未成形的小小人儿,开着车回来看他们,顺便商量结婚摆酒的事。在半路上,与一辆渣土车相撞,两张青春洋溢的脸顿时血肉模糊。他们三个人就那样化成轻烟消散了,只留下两个孤独的老人,一个在痛苦里挣扎,一个从此生活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