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想起来,我有很多关于害怕的执念。
我不爱吃肥肉,因为害怕蛇钻到肚子里
大约是四五岁的某一天,听邻居的婶婶教育自己的孩子:“不要爬到那么高的房顶上去。前几天刚有个小孩爬上梯子,去抓房檐底下一个鸟窝里的小鸟,结果从鸟窝里爬出来一条蛇,正好钻进他大张着的嘴巴……”当时我嘴里正有一块肥肉滑溜溜地钻进我的肚子。从此,只要看到肥肉,我的喉咙就感到有一个滑溜溜的蛇钻进肚子里,身上不自觉地毛骨悚然。直到现在,每次吃肉,我都会小心地把肥肉剃下来。
我做事小心翼翼,因为我害怕死
大约也是四五岁的时候,我捡到一个很漂亮的小石头,爱不释手,每天都把玩,后来还不时地放进嘴里嘬(现在想想好不讲究)。有一次,不小心把小石头吞到肚子里了。我特别紧张,赶紧去告诉妈妈,当时在场的有好几个邻居,其中一个觉得好玩,就逗我:“那可严重了,你活不成了。”作为一个孩子,我并不理解他的“逗”,深以为然。
以后的一些日子,我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中,我每天起床、吃饭,然后就躺床上,安静地等待死亡的来临。这样过了十多天,我还没死,我开始在有一种侥幸心理:可能我不会死吧。
以后,我做事总是会小心翼翼,总会把后果想得过于严重,做事自然少了一些大胆和闯进。错失了很多机会。
我总是妥协,因为我害怕吵架
我小时候生活的村子很穷,父辈一般都是兄弟四五个,村子里兄弟们为了一个锄头、一陇麦子、一条被子都会吵架,甚至大打出手。某一天,我跟大人去地里,我在地的这头听到三叔在地的那头跟妈妈吵架,从妈妈的哭声里似乎听出还打架了。我的小心肝缩成一团。
之后,每次听到吵架,我的心都会哆嗦。有时候在路边遇到吵架的人,路人都一窝蜂涌过去看热闹,我却是警觉地赶紧远离。为了避免吵架,我不断地妥协,忍让别人。
我穿着打扮中规中矩,因为我害怕被别人评头论足
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女孩子的爱美之心爆发,但是家里又没有什么可以让我臭美的。有一天,小姨到我家去,她带了自己用的面霜(具有美白功效的),我早上上学时偷偷地擦了她的面霜,忐忑地上学去了。
课间,坐在我后面的一个男生捅了我一下,我转过头去,他对我说:“你看你脸擦的,跟鬼似的……”我的脑子轰的一声炸了,后来他又说了什么,我完全没听进去,至今记得的就是脑子像是爆炸后浓烟弥漫。
后来,我穿衣服老老实实,看别人都穿什么,我也买什么;打扮也是中规中矩,不敢逾越一步。而且,我坚信自己没有审美感,对穿着打扮完全白痴,甚至逃避跟别人讨论相关的话题。
就是这样一些关于害怕的执念,伴随我至今,无法逾越。
小树关于地震和死亡的执念
从上学期期末开始,小树好像也经历了一个类似的执念,不同的是,他在两三个月的时间里,把自己从执念中拯救出来了。
今年6月8日,我去幼儿园接小树,老师让留下来聊聊。等老师把所有小朋友都送走,我让奶奶先带小树离开,我留下来跟老师聊。老师告诉我小树拉裤子里了,并给了一些建议。
从老师那里离开后,我带小树走。小树拉着我的手说:“妈妈,来跟我说说,老师都跟你说什么了。”
我一下子没想好,就有点犹豫地说:“周老师说小树尿裤子了?”
小树:“不是。是拉到裤子里了。”
我:“哦,是拉裤子里了。”
小树:“妈妈,四川地震了,有个人被扔在树林里,他的屁股流血了,他死了。妈妈你说危险不危险?”
我:“那是有点危险。你在哪里知道四川地震的?”
小树:“周老师的电脑上。“
我再问他关于尿床和拉屎的事,他就说“妈妈别说了”。晚上又有两次试图谈这个话题,小树都没回应。
第二天晚上洗澡时,小树问:“妈妈,为什么会发生地震呢?”
我:“在地球上,两个地块交界的地方容易发生地震,因为地块移动会使两块地错位。”我用两个手掌做演示。
小树:“妈妈,那北京会地震吗?”
我:“不会。”(因为还没有办法准确地解释清楚地震,还有不想让孩子为安全的事情太担心。)
小树:“为什么?”
我:“因为北京是在地块中间的,不会地震。即使有地震,科学家也会提前告诉我们的。就像天气预报……”
小树:“妈妈别说了”关于天气预报的比方没说完,小树就打断了我。我感到他内心在努力消化恐惧。我没说话,继续陪他洗澡。
小树:“妈妈,我真想把地震给忘了,这太危险了。”
我:“嗯。”
小树:“妈妈,我死了是不是就会忘记了?”
我愣一下:“嗯。”
小树:“妈妈,我老了是不是也会忘了?”
我:“是的。其实小孩子也会忘一些事。”
此后,小树就不停地问关于地震和死亡的事。
他知道了在地球板块相接的地方容易地震,我国的四川发生地震比较多,还有西藏。还会反复地问:“北京会地震吗?山东呢?河南呢?黑龙江呢?”我反复地解说了很多次,有可能会发生地震,但是次数很少,而且一般发生的级别比较低,有些地震根本感觉不到。为了给他一些安心,我还说地震是可以预报的(当然,地震的确是可以预报的,只是预报的准确率……),科学家会提前警告人们,让人们注意安全等等。就这样的话题我们反复说了一两个月。
直到9月7日晚上带小树出去遛弯,路上小树跟我说,有人发明了地震器,摁地震器的红色按钮,地震就会变得更厉害,摁蓝色按钮,地震就会停止了。而且地震器很小,长方形的。地震器产在四川,四川边上的重庆和西藏也有,因为地震器产在地震比较多的地方。北京因为地震很小,就不产地震器。地震器里还有彩色的液体可以喝,喝了以后就什么都不怕了,腿也不会酸了。小树还一再问我,是不是想买一个地震器。
关于地震器,我问了身边的人,也百度了,据说是有一种地震预警器。我就想着要自己给小树制作一个地震器。我先是想着用三个塑料的注射器捆绑在一起,每个头上分别贴上蓝色、红色和黄色,后来感觉不够方便,最好是能把液体储存在里面随时可以按动喷出来的。就又想到了女士的化妆水喷壶,去屈臣氏转了一圈,有形状还可以的,但是颜色不太符合。
想了各种方案后,从淘宝选中了一款女士香水瓶。买了蓝色、红色和黄色三种。跟小树说这是从四川买的地震器。
小树很喜欢,每天把玩,还说出去旅行的时候可以带着,这样就不怕地震了。他还自己想象着:带着地震器到四川去,正在发生地震的时候,他就摁一下地震器,地震就停了。周围的人都还奇怪呢:“咦,怎么突然就停了?”当小树这样描述的时候,我看到他脸上洋溢着很自信的笑容。
国庆节,我们去山东玩,在准备东西的时候,小树还特别把地震器带上。
现在,小树不再问地震的事情了,也不怎么问死亡的事情了。
如果这算是小树害怕地震和死亡的一个执念,这三四个月来,他自己找到了逾越执念的方法,我在心中由衷地敬佩这个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