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篇
她想:“原来是我吗?”
你的印象里,春天是什么颜色?是柳树的绿油油,迎春的金黄,还是玉兰的粉紫和纯白?在她的心里,春天是乌云和雨滴组成的灰白色,他被风吹起的深蓝色风衣,以及他左手手腕上深棕色的皮质手表。与他的初遇,已记不清是在何年何月,一切都发生在这座喧闹城市中,她那颗孤独的心里。
她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字,他们同处在一间教室里,听着同样的课程,却没有任何的交集。几乎每节课,他们都分坐在教室的对角线,那是相对时空里最遥远的距离。但是不得不说,如果一个人的气场足够吸引你,那就算是方圆几里外,你都一样可以感受并且接收他发出的讯号。他像是一个巨大的磁场,吸引着她的眼神,牵扯住她的心。
那是春日傍晚微雨后,她已经坐在教室后方,全神贯注地听课。不经意间,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她微微偏头,却瞥见了一个发光体。也许是因为他身上覆盖的雨滴,白炽灯的光亮在每一滴雨珠里汇聚又放大,照亮他的发,照亮他的脸,震撼她的心。他向教授微微欠身表示迟到的歉意,然后款款地走到教室最前面的角落里坐下了。明明坐在离她最远的位置,对她来说却好像是触手可及。她看着他的双手轻轻拂去衣袖上的雨水,优雅而缓慢,仿佛衣料间微小而清脆的摩擦声近在耳畔。她注意到,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中长款风衣,气质非凡,而他左手腕间棕色手表的表盘,也因为晃动而反射着点点灯光,刺激着她的眼,因为那是一块与她右手手腕上一模一样的表。其实明明没有什么特别,可却明明在吸引她的注意。在那一瞬间,她突然好想知道,吸引力法则到底有没有道理,如果她一直看着他,他会不会回头看我?就像是那部韩国电影里,女主角给男主角下的咒语。在思索之间,他突然向着她的方向偏头去望,她就像是受到惊吓的小鹿,匆忙狼狈地缩了脖子低下头,用皱起的眉头和紧抿的嘴唇做出思索的状态,也极力地掩饰着内心的慌张与窃喜。
从那以后,与他一起上的每一节课,她都会用抬着头,用看着投影的余光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那样的小心谨慎。下课以后,她总是放慢了收拾书包的速度,因为他的动作极其缓慢,好像时间像是快要到达冰点的水,缓慢流淌。每到下课时,夕阳已经西下,这就是城市的夜雨时分,也是她最爱这座城市的时刻,因为她可以躲在他身后,看着他被风雨吹起的深蓝色衣角,偶尔踩着他被路灯拉长的身影,穿过教学楼前的广场,一起走过大约六十六步的路程。学校广场尽头的梧桐树下,便是她与他道别的地方。他好像住在城市的北面,而她却住在南面。她很想知道他的名字,但仿佛她身边的一切都与他毫无联系。
终于,有一天,她在教室里看到她的朋友和他笑谈着一起走进教室,于是希望一点点生长,吞噬着她原有的理智。编造着自认为合理的理由,她加了他的微信。之后,她总是有意无意地与他攀谈,他的每一条状态,她都仔细看过,然后暗自揣摩。可惜,他还没有真正地见过她,还没有真正地认识她。每天她都在想,可能下次上课就能认识了吧,可是她始终没有勇气向他介绍自己,没勇气说出这一句:“你好,我就是与你聊天的人啊”。
每天,她的希望随着太阳升起,又每每在傍晚时分日落西山。不经意地,时间已经从立春又走过了惊蛰,眼看着就到了春分那一天。也许是机缘巧合,这一天,她们终于正式见面了。那一天下课,印象中的夜雨并没有如期而至,反而闷的人有些燥热。他留在教室里与同学讨论问题,而她心情低落地在广场上走了一圈又一圈。夜晚的风越吹越冷,她只想有一个人能够陪她一起吃顿热腾腾的宵夜。只是抱着一点点希望,甚至没有抱丝毫希望的她,象征性地发了一条状态,询问是否有人愿意一同去吃宵夜,然后继续在广场上走着,等待着无人应答或是同样如她那般燥热的人。一会儿,手机屏亮了,竟然是他发来的消息:“想去哪里吃?”如果眼睛会说话,那么在那时那刻,她的眼睛一定在嘶吼,伴随着头顶闪烁的星空。
“你想去哪里?”
“嗯…我也没想好,要不去学校旁边那家居酒屋?”
“好啊,那你现在在哪里?”
“我已经在教学楼门口了。”
“那我去找你。”
“好,我穿着蓝色风衣呢。”
她故意绕了一圈,从教学楼的另一门穿过,去到他所在的位置。月光映在他深蓝色的风衣,像是泪水晕开了纸上的字。她细细打量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又锁定。她摘下自己右手手腕上的表,装进口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大步向他走去。“嗨,你好。”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过头来笑了笑,说了声“哈喽”。她也回应他一个微笑,同时,她听到他轻轻说了声:“原来是你啊。”她的心微微睁住,大脑也瞬间短路,没有接下去。只是说了句:“走吧。”
路上,她们互相做着简单的自我介绍,像平常陌生人的初次见面一样。快到居酒屋的时候,天空突然掉下了淅淅沥沥的雨,他说:“下雨了,你有带伞吗?” “嗯,带了的。” “那就好,快走吧,马上就到了。” “嗯。”
席间,她与他聊了很多,他言语间透露出的孤独,她都能够感受得到。可明明他近在咫尺,她却仍然感觉像是在教室的另一端眺望他,那样的遥不可及。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叮当地敲打着窗子,像是催着她们快点结束这顿不合时宜的邀约。
他说:“这里的下雨天太多了,让人生厌。”
她的目光追随着他望向窗外:“是啊,我也不喜欢这里。”
在天南地北的聊天过后,桌上的杯盘都空了,这顿宵夜也要结束了。各自付账后,她们在店门口撑开了两把伞,她有点依依不舍,他先开口道别。
“你往那边走?”
“嗯。”
“那我往这边走了。”
“好,再见。”
“Bye Bye。”
走在路上,雨越下越大,在眼前升起了如烟的屏障,仿佛在规劝她,周遭的事物都是那样的不真实。她好想回头看看他,好想看看他深蓝色的衣角,在灰白色的雨夜里如何幻化成静谧的夜空。可她告诉自己不能回头,好像如果回了头,她就满盘皆输,再没有翻盘的可能。一路上,她都在回想那一句“原来是你啊”。“他曾经见过我吗?或许,他曾经也注意过我?如果没有,怎么会是原来是你啊?我是不是应该接下去的?应该反问他一句的?”可是她知道,有些错过,就是错过了,她不知道那是不是错,但确实已经变成过去了,好像是掉进深水里,却没来得及抓住那一根救命稻草。
在那次见面之后,她们的交流还是那样寥寥,仿佛那次的相约就像那天意外迟到的夜雨,错误的不合时宜。她们并没有变得更熟络或者更陌生,仿佛一根没有松紧的绳,虽然被人牵着两头,却感觉不到对方丝毫的牵引或拉扯。
“他”篇
他说:“原来是你啊。”
你的印象里,春天是什么颜色?是梧桐树的新芽,如雪的早樱,还是随风盈袖的杏花?在他的心里,春天是万里无云和阳光明媚的蓝白色,她被风吹起的及腰长发,和她右侧侧脸粉白的梨花酒窝。与她的初遇,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在四年前春风和煦的傍晚,有游人泛舟和杏花盈袖的北国公园。一切都发生在那座宁静的古城中,他那颗炙热的心里。
他孤身一人来到了另一座孤独的陌生城市,每每身处在人群之中,都幻想着能看到她那熟悉的身影。每一节课,他都喜欢坐在教室最前面的角落里,因为他不想与周围的人事有太多交集,他不喜欢这里,他终究是要回到那座有她的城市。如今,他在天南,而她在地北,时空的绝对距离让想念也失了控。人群中偶尔一个背影透露出的与她相似的气场,都能让他怔怔地发呆几秒并唇角上扬。
那是南国春日傍晚之前,他独自一人在学校后山上,与电话那头的她,一起等待着日落时分的绝美景象,因为那天是她的生日,她说,想与他一起看日落。可惜,并不是哪里的天公都懂得作美。这座城市的春天是那样的莫测,前一秒晴空万里,下一秒阴云骤雨。无奈地说过生日快乐后,他便挂断了视讯,一路小跑去到教室,没有打伞,祈求这春雨可以浇灭他沸腾的思念。课程已经开始了,他轻轻推开门,并向教授欠了欠身,步履沉重地走到角落的位置坐下。虽然雨下的不大,他的发端、眉梢上却满是雨水,风衣上也挂满了雨珠。他轻轻拂去衣袖上的雨,仿佛轻抚着世间的珍宝,因为这是她为他挑选的深蓝色风衣。他突然很想知道,人的意识到底能不能超越空间的距离,到达心中所想的地方。一时间心中烦躁,他偏过头,望向教室后方的窗,仿佛透过它便能吸取到更多的新鲜空气,清醒自己的头脑。余光之中,他瞥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侧颜,那是像她一样随性别在耳后的长发,和右侧侧脸上深陷的梨花酒窝。不由得,他便多看了一眼。正过身来,眉梢舒展,仿佛一滴水晕开了湖面,感受着近在咫尺的她的影子。
从那以后,他发现,原来她每节课都会坐在教室后窗的位置,那个与自己在相对时空里最遥远的位置,就像天南地北的他和她。他开始慢慢相信了,思念可以传递到他想去的地方,然后再以某种形式,回赠到他的身旁。他就像一只在黑暗里飞行的蛾,偶然看到远方的一丝光亮,便像是着了魔,泥足深陷,慢慢扑火。每次下课,他都放慢了手脚,因为女孩收拾课本的速度极慢,而他希望与她相处的时间能久一点,再久一点。每次,他们几乎都前后脚步出教室,乘同一部电梯,离开教学楼,再穿过广场。虽然每次都是他走在前面,但不需要回头多看一眼,他也能感受身后,那如遥远的她一般的温暖气息。短短几分钟的路程,是他每天最满足的时光,走过广场的最后一棵梧桐树,便是他们分别的时刻了。他继续向北走,而她则转到相反的方向。他不想知道她的名字,权当她是她的影子。
突然,有一天,一个陌生的名字出现在他的好友申请里,看着头像里的侧脸,原来是她。理性逐渐淹没在感性的深海,他接受了她的请求。他想,权当是她的影子就好,不必在意,不必较真。偶然的几次文字交谈,他对她充满了好奇,她们的气场如此相像,可谈吐却是那样的不同。遥远的她,仿佛是远空的太阳,虽相隔万里,却依然能感受到她散发的温暖和无处不在的光芒。而近在咫尺的她,仿佛这座城市的春风微雨,风在吹暖全身,雨却伴随着愁绪。他不想破坏自己内心的想象,所以,始终不想听见那句“你好,初次见面,我叫…“。
每天,他都在日落西山后,贪恋着身边这份意外延续的温暖。转眼间,时间已经走过了惊蛰,又到春分。也许是造化弄人,他终于还是阴差阳错地认识了她的影子。白天,他和遥远的她大吵了一架,时空的距离拉扯着他们的意志,消磨着回忆,腐化着信任。下课后,头脑混沌的他编造了自以为合适的理由,提前抽身,早早结束了小组讨论,逃离了人群。那日的春雨并没有如期到来,空气中的闷热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能站在教学楼前怔怔地发呆。他下意识地滑开了手机,看到了她刚刚更新的状态,她在询问是否有人愿意一起去吃宵夜。不容自己细想,他立刻发去消息:“想去哪里吃?”如同他之前询问她一样,不论她说去哪里,他都会笑着说“好”。
“你想去哪里?” 这是他的脚本里不该出现的回应。
“嗯…我也没想好,要不去学校旁边那家居酒屋?” 她最不喜欢去居酒屋。
“好啊,那你现在在哪里?” 也许,她只是牵强的答应了,像偶尔的她一样。
“我已经在教学楼门口了。” 这次,可以是她来找他吗?
“那我去找你。”
“好,我穿着蓝色风衣呢。” 是她最喜欢的那件蓝色风衣。
他站在教学楼前静静地等,等待着想象里的她。他望着头顶的皎洁如镜的月光,却只想低下头,藏身在某个街角。下意识地拿出手机,解锁又锁定,因为没有看到她发来的任何消息。他轻叹出一口气,想将心底的忐忑都化入晚风里,揉进月光中。身后有人轻拍他的肩膀,他回过头,笑了笑,僵硬地打了招呼,这次,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那是一张虽然相似,却与她完全不同的脸,可他还是执拗地说:“原来是你啊。”转身,便随着她走了。
路上,他们互相做着简单的自我介绍,像他与她的初次见面一样。快到居酒屋的时候,天空却下起了雨,滴滴敲打着他的头脑。他略有烦躁,随口问道:“下雨了,你有带伞吗?”“嗯,带了的。” “那就好,快走吧,马上就到了。” “嗯。”
席间,他机械地寻找着话题,明明左边就是她的影子,他偏过头,就能看到如她般及腰的长发,和因为笑容而深陷在侧脸的梨花酒窝,可大梦初醒后的孤独感,却逐渐侵袭着他。窗外的雨也越下越大,叮当地敲打着窗子,敲醒他的心,催促他快点逃离这虚假的画面。
想念着北国的艳阳高照,他呢喃到:“这里的下雨天太多了,让人生厌。”
她答到:“是啊,我也不喜欢这里。”
在拼拼凑凑的聊天过后,桌上的杯盘狼籍宣告了宵夜的终结。各自付账后,他们在店门口撑开了两把伞,他想快点逃离,于是马上开口向她道别。
“你往那边走?”
“嗯。”
“那我往这边走了。”
“好,再见。”
“Bye Bye。”
他不想与她再见,就算以后要无可避免地相见。
走在路上,雨越下越大,在眼前升起了如烟的屏障,仿佛在告诫他,周遭的事物都是那样的虚假。他不想回头再看她一眼,因为他看不到她脸上的梨花酒窝,也无法感受她的长发随着微风靠在他的肩头。他决绝地行走,始终向前,没有回头,他终于承认了这一场大梦。一路上,他都在回想,回想那年北国里春风和煦的傍晚,绿树红墙的公园里,他遇见了她,像是风雨过后,重见天日的向日葵。
在那顿不期而至的宵夜之前,他病来如山倒地苟延残喘着,在大梦初醒时,他感受着病去如抽丝后难得的轻松。他想跟女孩说声谢谢,谢谢她帮他系紧了他和她之间的绳,因为这场风雨,他才了解,阳光对于自己的不可或缺,原来她并不是她。而作为曾经给他温暖的影子,她如同散落在大地的春雨,在如约而至的夏日里,逐渐渗入大地,或蒸发在空气中,永远地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