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铁站,看见一个扛着树的女人。我一共看到她两次。
第一次是在过安检闸机的时候,她恰好排在我的前面。一向不苟言笑的安检小哥望着眼前的这棵树手足无措。他一边挠了挠脑袋,试图尝试着把这棵树放进安检的闸机里去,然而看着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他实在不能保证闸机那阴森幽暗的“血盆小口”会不会把这棵树的叶子扫的一干二净。坐在机器屏幕前的小哥忍住自己的笑意,咧着嘴,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和善”。于是,辛苦的伪装把他变成了一台不停的抖动的玩偶。他充满爱恋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同伴,用轻轻的咳嗽提醒着他,地铁可没有规定不让带着树哦。女人在向安检的小哥解释着什么,她紧紧的抱着自己的树,就像是一个母亲抱着自己的婴儿,而这个婴儿看上去,要比瘦弱的女人要大上一截。这并不是一颗普通的树,哦,不,我的意思是,它并不是你所认为的,是一颗长在花盆里,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景观树,或是招财树什么的,或许,我应该说,它就是一棵非常普通的树。这种树随处可见,或许,在乡下,你根本就不会意识到这种树的存在,人们往往会忽略我们最熟悉的东西,比如空气,比如天空,比如你永远能看到却永远都不会注意的你的鼻尖。这棵树是那么的普通。我该怎么去描述这棵树呢?比如说它的叶子,它的叶子是叶子形状的,颜色是绿色的,就是树叶的那种绿色,它的树皮很粗糙,就像是一棵树的树皮那么粗糙——你看,我费尽心机的用描述一棵树的方式去描述一棵真正的树。如果说,或许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那就是树的根。或许,这正是容易被人忽视的地方。这棵树的根很短,很细。它们被几层塑料袋,紧紧的缠绕着,上面还沾着泥土,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被扔进了垃圾桶的猫的尸体,被一层一层的垃圾袋缠绕,泛白的双眼无力的注视着从它的“尸体”旁经过的匆匆的行人。
第二次看见她是在地铁上。在地铁门快要关上的那一瞬间,她扛着她的树,冲进了地铁。树叶哗啦啦的想了几声,我看见一片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树叶就在门正真合上的那一瞬间,慢慢的从树枝上飘落,然后稳稳当当的被门夹住了一个尖尖。一个小男孩挪到了门口,他并没有注意到那片被门夹住的树叶,尽管他已经靠在了树叶上,并且刮动着树叶,发出了几声更加轻微的哗哗声。他似乎更对女人扛着的树更感兴趣一些,于是,他死死的盯着那棵树,然后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拨弄一下树叶。女人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给别人带来了不便,于是她把树往自己身边挪了挪,然后对着周围歉意的一笑。她怀里攥着自己的树,眼睛里充满了温柔。或许是刚才跑的太急,她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呼吸声也似乎有些急促。
地铁上的人渐渐多了,刚进地铁的人刚开始看见这棵树,总会表现出很吃惊的样子,然后围着这棵树转,啧啧称奇。
“这棵树真不错,可以养在花盆里放在办公室里当招财树哦。”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看上去很斯文的男人说道。
“不一定吧,你看书的叶子,这么稀疏,肯定是掉了很多。而且,你看你看,这几片还发了黄,肯定是饮养不良,要加点肥料,多浇点水才能活。”另一个男人接话了。
“这个树可不能多浇水,之前我们老板办公室就有一棵,后来因为新来的前台什么都不懂,浇水浇多了,最后给浇死了,我们老板气的差点把她开了,要不是看她长得还行,嘿嘿嘿……”稍微远一点的一个猥猥琐琐的男人对自己的同伴说。
“切!怎么什么都往地铁上搬呐,又不是自己家里。”站在我旁边,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小声嘀咕着,身上传来一阵香水的味道。在地铁上闻到CD的机会不多,我得抓紧时间把这种香味镀在肺叶上。
扛着树的女人依然还是那样,双手护着自己的树,一脸抱歉的样子。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我在地铁上,看到一个奇怪的女人,扛着一棵普通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