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生于1931年,属于旧时代,思想比较保守,遵从古老的风俗习惯,不轻易改变。
有年腊月,二哥因为和面时多兑了碱水,导致蒸出来的馒头黄巴巴,一向珍爱粮食的母亲,闷声不吭,端起蒸笼就往后河里倒,二哥拦一句留给黑猪吃,母亲即刻沉下脸,大声训斥二哥胡说八道。
不吉利的“黄了” 两个字,不能说出口,提都不能提,还能放在眼前添堵?
年三十晚上,睡觉前,所有人鞋子必须倒扣在地上,以免“夕”钻进鞋子除不尽,大年初一早上,所有人必须在吃过“糕”与“糖”之后,才能开口讲话,寓意生活节节高升和甜甜蜜蜜。
这一习俗,母亲严格遵守几十年,不容许我们有丝毫怠慢,可是,母亲对待自己和父亲的生日,毫不讲究的作派,像是换了一个人。
在农村,70岁就属于大寿,必得要热闹一番。他们两个先后过70岁,母亲却以“小生日”为借口,建议全家人吃个团圆饭就行,阻止哥哥们大操大办。
父亲80岁生日前几天,我跟母亲谈及如何做寿,母亲说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如果不讲究,那就什么忌讳也没有。
我赞同母亲一切从简的说法,因为我也讨厌一些繁文缛节。可是,两个哥哥不答应,说80岁是大寿,不热热闹闹操持一番,不得被四邻八舍笑话?
母亲不以为然,说哪个要笑就笑话去,我过自己的日子,又不吃他嘎的饭,又不借多还少,怕他做什尼?大哥大嫂说不通母亲,气得拂袖而去。
我婶娘来我家,我二叔没有来得及做70大寿就离开人世,给活着的人留下不少遗憾。
婶娘这个说法击中了母亲的软肋,立马同意给父亲做80岁大寿,可是,新的矛盾随即产生,大哥要求在他家操办,因为他是长子,二哥也要求在他家操办,因为这么多年,父母一直跟他家住在一起。
两人争执不下,母亲决定到老大家做生日,二哥气得把茶杯摔碎,二嫂也气得脸色发青,旧话重提父母重男轻女,偏心老大一家。
我在前面多次写过,重男轻女一直是二哥二嫂内心过不去的坎。我问母亲原因,因为我也偏向于在二哥家做生日,我从十二岁开始,就跟着父母和二哥家住在一起。
母亲深深地叹一口气,难啦, 两个儿子都是打我肚里出来,怎么偏心哪一个?你大哥自从那年被人骗下债坑,多少年霉运当头,江浪(大侄子)结婚跟买房子,差点扒了他一身皮。你二哥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他家是两个姑娘,肩上没得买房子的担子,日子终究过得轻松一些。你大哥多少年眉头一直揪着,难不成我是畜牲心,看着不难过吗?这些话,闷在肚里多少年,沤烂了,我还能跟哪个说?
我理解母亲的苦衷,回过头劝说二哥二嫂,他们顾全大局,嘴上不说什么,但内心多年的疙瘩, 岂是我三言两语就可以立马解开?
喇叭锣鼓吹吹打打,挑礼担,上寿桃,热热闹闹,宾客喜笑颜开,众人散后,一地狼藉。
母亲留下娘家人买的几件衣服和布料,剩余礼金和物品,悉数分给大哥和二哥。
不做生日怕邻居笑话,做生日又有矛盾,大哥二哥各自叽叽歪歪,礼金和物品有多有少,没得办法平均。
我也有看法,热热闹闹忙了几天,父母没有得到一分钱礼金,毕竟岁数大了,需要攥点钱应付头疼脑热和人情往来。
母亲阻止我出声,她担心两个儿子吵吵闹闹惹得左邻右舍发笑,至于他们自己,怎么都好办。
四年之后,母亲80岁来临,她依旧坚持不做生日,我举双手赞成。我可不在乎什么形式,也不在意别人背后议论什么,只要顺着父母的心意。
我不赞成做生日大操大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可以把我的礼金全交到父母手中,好让他们日常开支宽松一些,而一旦做生日,我就要用这些钱买一些华而不实的装饰品,还要花钱请人吹吹打打,最后父母一分钱得不到。
母亲80岁,做不得自己的主了。
大哥二哥要是不给母亲做生日,就会被全乡人戳着脊梁骨骂不孝,也就是说,不给母亲做生日就是不孝顺,大操大办才能堵住众人之口。
大哥二哥又为场地设在哪家争执了一番,最后依然定在大哥家,跟父亲当年做80岁一样,所有令人头疼的矛盾重复出现一次,而且只多不少。
一大家子表面上热热闹闹,但我知道,母亲内心是落寞的,紧张的,无所适从的,既担心大哥二哥吵架,又担心大哥二哥哪个吃了亏,至于她和父亲受了什么委屈全不作数。
我和朋友悄悄塞给母亲的红包 ,她一件不落地拿出来,明晃晃地给了两个儿子。
他们两个又是一分钱没得到,我心里不是滋味,背地里责怪母亲不该拿出红包,母亲跟我解释,她不同意做生日,就是不忍心大哥二哥花钱,因为他俩都欠着买房子的外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