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假的,造物者,求求你,让我和她重逢吧。
我今天要讲的,是许宣的故事。注意,不是新白娘子传奇,也不是白蛇传,只是许宣的故事。我不知道为什么后人把许宣的名字改成了许仙,或许是为照看世人的感受,给他加一些好感,连妻子是异类的事实都可以慢慢接受。
我是许仙,是杭州一家药铺的学徒。本来我寒窗苦读十年,却也考不取什么功名。家里父母早逝,只有和姐姐相依为命,我不能不顾及姐姐的生活一心一意去考试,所以,为了生计,我去当了学徒。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年我正当青年,可是依旧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小学徒,每天在药铺被人呼来喝去。那天,我给掌柜的请了假,一个人默默地走在街头,前路茫茫,不知道该去往何方,不知不觉地,我走到了西湖。人人都道“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风景再美,对于我这个勉强温饱的人,也与别的风景没什么区别。
即使是这样子,那一天,我就这样子走进了她的眼里。她并不是为了报恩,我和她也没有什么前世的缘分,我只是她凡心萌动,初来凡间时,遇到的一见倾心的一个人。
她笑盈盈来到我面前,我呆住了。世间竟然真的有如此美丽的女子,她问我有没有见到她头上的簪子,她不小心丢失了它。我慌忙把目光从她身上移下来,在旁边的草丛中寻找,我期待着我能找到,那样子,我就可以再和她说一句话。我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我不奢望我可以和她在一起,能说几句话我就很满意了。果然,轻而易举地,草丛中有一支亮闪闪的簪子,我急忙捡起来给她。她还是笑盈盈地接过去,轻轻地道一声“谢谢相公。”汉朝有乐师唱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当时看书时我在心中暗暗讥笑怎么会有如此佳人,定是乐师夸大其词。今日见她,当真是信了。
可是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做的法。
她走了之后,我依旧是一个人走在路上。突然,晴空万里的天气下起来了瓢泼大雨。我没拿伞,路上皆是急匆匆躲雨的行人,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突然,西湖湖面上有一艘小船驶过来,船夫远远地呼唤我,让我上船避雨。上了船,我正感谢船夫热心,一抬头,居然又看到了她。她还是笑着,请我进到船里避雨,我不敢抬头看她,我虽没有镜子,但是也知道自己的的脸红得快烧起来。她不急不慢拿出一条毛巾递给我,示意我擦去脸上的雨水。我慌忙接过去,等我擦完。她对我轻轻地说“小女子姓白,名素贞,家住街东头的白家。”旁边的青色衣服的小姑娘紧接着说“我叫小青!”我这时才注意到,这个她旁边的这个青色衣服的小姑娘。
那次从船上下来的时候,她给我了一把伞,借给我避雨。一来二往地,她说她要嫁给我,她不要彩礼,还可以自贴嫁妆,这种好事,我欣喜都来不及,怎会拒绝她。不过,这些都是世人知道的故事。
婚后我们确实甜甜蜜蜜过了一段时间,可是因为她的妖精身份,以及做出的那些事,让我后半生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我遇到她,究竟是我的福,还是我的孽?
再后来,我对小青动了情。
小青和我看对眼的那天。小青跳了个舞,约摸是她做人做久了,做累了,便要在不自在时“舞动”一下,可这不着旋律的姿态,被我看着了,像恰到好处的清泉,冲刷了立夏闷得发酸的汗。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大概,是喜欢过的。
自我催眠这种事,凡夫俗子都干过,只不过嘛,白素贞干得更全心全意,掷地有声。
那天,白素贞怀孕,小青决意斩情丝,警告我,你我前情旧怨一刀两断,从此好生待我姐姐,我见小青不从了:
“你也太低估我许仙了,你们根本低估了人类的能力,人类最会保护自己了,你们是什么东西,你真的那么笨,以为我不知道?”
“我渐渐的知道了。也许是——我并不相信这样毫无要求的爱情。”
“你只是一条蛇,既享有人类的待遇,自己却又骄傲地放弃了,不识抬举!”我改颜相向,嘲弄更浓,嘴角溅出一丝笑意。
我终究是辜负了她。
她看着这一切,想起了当年我们在西湖的初遇,目光暗下去,直至平静。八百年雷峰塔,不及失望漫长。 我什么都懂,可是我就是不动声色,我便永远是无辜的。
“我许仙若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叫我死无葬身之地。”我最后应了誓。
人间走一趟,徒留下一颗破碎的心,可众生不过数十年光阴,妖却得活很久。
我只是一个市侩的凡夫俗子,我想普普通通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再过几年娶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有一个孩子,或许攒够了钱可以开一间药铺,以此终老一生。
法海出现了。
自从我知道了她的真身,我毫不犹豫去了法海的身边,法海和她斗法,我在金山寺的禅房里瑟瑟发抖。我怕,我怕她稍有不如意就吃了我。
可惜,我是一个连幻想都颤抖的泥人,但凡有那么一丝回应的勇气,面对的傲骨,都不至让水漫过金山禅院,流成她于人间无边的苦海。
最后在法海的好言劝说下,说她即将生产,无论如何那是我的孩子,让我一定回去陪她。我无奈,只得回去陪在她身边。
现在回想起来,她似乎是真的爱我,她对我从来都是百依百顺,她为了我可以与天地对抗。可是,她是妖,是害得我半生颠沛流离的妖。
她生产完,还在坐月子。我马不停蹄赶到金山寺,哀求法海快去收了她,以免她再危害人间。
法海赶到时,我正在为她描眉,她头上戴着那年我们初遇时那只簪子。
法海收了她。
我同法海一道,在金山寺出了家。
其实我到最后,我都不懂自己的心,我到底是爱她,还是不爱?
五十年过去了,我在禅房里颂完经书。外面的雷峰塔依旧在侧,我不禁想起那一年在西湖上,她笑盈盈送我伞的情形,恍如隔世。
若是还有下一世,不如我们重新来过。
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