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仙薄荷因触怒天帝,以下犯上,是而被贬逐下界,需经历万千踩踏,方可重回天庭。
一声轰鸣,此间再无花仙薄荷,唯有野薄荷一株。
〔壹〕
晨光熹微,佛晓将至,薄荷抖落身上尘埃,叶瓣露珠,准备迎接新一天的朝阳,承受新一轮的踩踏。
无心一脚,茎干摇动,后继一踩,枝叶分离,进而一踏,绿叶零碎,汁液暗流。
地上薄荷草,半死不活,草中薄荷仙,奄奄一息。却于日落月升时,恢复原貌,不治而愈。这是天神之令,亦是薄荷之命,受尽苦楚,不老不死。
黑影袭来,原以为又是一脚,不想却见一张大脸,脸虽大,颜倒是不低,剑眉星目,挺鼻薄唇,好一个气宇轩昂的美少年。
又许是因为看多了脚下鞋履,许久未见颈上面容,是以觉着他之皮相难得好看,格外顺眼。
“这草,长得可真好看,还有香味。”
少年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轻扬随身带的小锄头,把这株有香味的野草,从湿润土中,连根拔起,放入背篓里,还不忘再挖一锄头黑泥,和草根裹在一起,以保护它不受伤害。
薄荷听着清瘦少年的喃喃自语,随着他的蹒跚步伐,一摇一晃,正向山上走去。和着其他草木一起在竹篓里,透着空隙,依稀可见外面世界,树木葱茏,绿叶成荫,碧空如洗,白云悠悠。
不过日常景色,因换了视角,添了高度,眼中所见,已然不同。
越往上走,空气越发清新,这是长久低伏在地表上的薄荷,难以感知的。
这令她想起曾经在天庭的生活,轻松自由,无拘无束。却不悔入了这凡尘,不然,又该如何遇见他。
〔贰〕
薄荷被栽种在院中的一小木盆里,不用再被踩踏,无需再受苦楚,每天还有专人为其浇水松土,察看其长势。
凡间一处平常人家,虽坐落于繁华大街,行人来来去去,因院中植满花草,较之其他,多了几分宁静致远。
薄荷就此过上了简单幸福的小日子,天冷会将她搬进温暖室内,天热会把她移至阴凉处,入夜等着灯灭,天明听着鸡鸣。
更为重要,薄荷发现自己,因脱离了那每日不断的踩踏,由神所下禁制被不断削弱,因而法力有所回升。
也许,过些时日,她就能重化为人身了。到时,她就能俏生生地立于他跟前,而不再是那一株普通野草。
薄荷想要他能见到她,想着想着,在少年的惊呼声中,她才知自己,开花了。白嫩嫩的,小小的,随风轻摇。
花开了,变成人,应该也就不远了。到时候,这呆头少年,定然会被吓一跳,眼睛睁得老大,脸颊白得无力,一副凄惨模样。哈哈,想想就觉得好玩。
薄荷虽想变身来吓唬他,却容不得旁人来欺辱他。
因他只孤儿一个,无人可依,为医馆中一小小药童,地位卑微,被人呼来唤去,木讷寡言,时常被师傅训斥。每每听见旁人少年的叱骂声,薄荷总是想要教训一下其他人,以还他一个公道。
也不知是愚笨还是迟钝,对这些不公,薄荷暗替他不值,他自身却从未抱怨,只是喜欢安坐角落,给花浇浇水,给草松松土。
正是有他的悉心照料,薄荷长势喜人,法力更是以惊人之势增长,不日就可化为人身。
〔叁〕
“呆子,你是不是又在偷懒了,还不快去前面帮忙!”
说着便将手高高扬起,准备在少年头脑勺上给以重重一击,以泄心头恨。
“住手。”
伴着清脆声音,那一掌就此截下,那人使力想挣脱开来,却不想握住他腕的手看似纤细,却气力奇大,令他奈何不得,只能怒目圆睁。
换来的却是一声嗤笑,“咔嚓”,那人捂着手腕狼狈而逃。
留下一高一矮两人,一站一坐,相顾无言。
“嘿,呆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你是那株薄荷。”
“啊?你怎么会知道!我明明,明明已经……”
“因为你身上有薄荷香。”
“那,你可喜欢?”
“自然是喜欢的。”
薄荷一身青绿罗裙,更衬着那带有几分娇羞的双颊更显红嫩。
“真是个呆子。”
从前,是少年养护薄荷,而今,便是薄荷照顾少年了。因有薄荷,名为钟晴的那个呆呆少年,成了小院主人,成了医馆大夫,再也不用受人欺压,也无需被人驱使。
每日只需负责花花草草的养护,或到前院把脉坐诊,薄荷则是那个心甘情愿受他差遣的小药童,或在旁边看着他照料那些苍翠草木。看着少年的身形不再瘦弱,脸色也日渐红润,连话语也较之前更多,薄荷因他变得更好,也越发欢喜。
无事之时,两个人,就着满目花草,坐于院中椅凳上,偶尔闲谈几句,相视一笑。
微风不燥,阳光正好,薄荷稍稍扭头,便看到了一旁的他,辰光之下,柔化了侧颜轮廓,更显温暖。你陪着我,我看着你,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大抵如此。
〔肆〕
“大胆薄荷,罔顾伦常,仙凡殊途,竟敢擅自相恋,必施以惩戒,威震三界。”
时光荏苒,薄荷几近忘了天界,也有意忘却,只当自己是个平常凡人。
刹那间,天昏地暗,狂风大作,暴雨将至,钟晴赶忙将院中花草移至屋内,以免被风雨摧残,薄荷却于这电闪雷鸣间,听到了天神之音。
她正思虑怎样才能保护他不受伤害,她的少年,就顶着瓢泼大雨,奔向她。
带着满身水渍,一脸焦急,将她护在怀中,为她遮风避雨。
那一瞬,薄荷觉着,有他在,她便无所畏惧。有什么好怕的,天规不许,那就反了这天,佛神不允,那就杀了那神,他们,总会在一起。
可薄荷忘了,钟晴不过一介凡人,怎能抗天,凡人的命,皆由地府掌管,是生是死,全看阎王。
所以当钟晴昏厥在地,眼看就要被无常勾了魂魄,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她不能将他的魂魄从鬼差手里抢回,不能阻止鬼差将他带走,只能看着她的手穿过他们,任由他们离去却不知将在何处。
天已放晴,风雨骤歇,薄荷跪坐于地,紧紧抱着她的少年,怀中尸身却依旧渐凉。
“啊……”
这声怒吼,是对天神的愤怒,是对少年的执念,是不死不休的倔强。
眉心一点红,曾经的花仙薄荷,已然坠入魔道,只为与他再次重逢。
天上地下,天南海北,日复一日,眉心缀着一滴血,身边伴着薄荷香。薄荷相信,红尘再广,她总会找到他的。
因为,她是薄荷呀。
〔伍〕
三界混乱已久,谁都不服谁。
如今,愤愤不平的魔界,与高高在上的天界,已经正式宣战。入魔的薄荷,也参加了。
大战在即,两方遥遥相对,随着神将的一声号令,天界主动攻击,以抢占先机,达先发制人之目的。魔界亦不示弱,所派遣的小妖小怪,皆是拼命三郎,一个劲地往前冲。
向来悠闲的仙人,哪里见过这种打法,心生怯意,魔界越战越勇,而仙界却萎靡不振。原本只远远观战的天神,看此情形,开始力挽狂澜,扭转败局,而法力高强之妖魔,见天神击杀大片魔界之人,更是怒不可遏。
混战就此开始,血光交织,喊杀不绝。薄荷只是不停的杀杀杀,她只想尽快结束这争斗,越快越好,她还要去找她的少年。
眼前白衣飘拂,薄荷头未抬手一扬,未果。眉间血越发殷红,弯唇一笑,新的一击,蓄势待发,却在下一瞬,放下了手,收回了攻击,只呆呆看着。忘了她是谁,她在哪,只记得她要找他。现在,她找到了。
她欣喜若狂,向他奔去,他却冷漠相待,回以攻击。不躲不闪,一击即中。
血,染红了她的衣衫,却挡不住她唇边的欢喜一笑。
“当初,你是少年,一身粗布,我对你一眼钟情,如今,你为仙人,一身白衫,我还是对你,一见钟情。钟晴,你是我的晴天,更是我钟意的人。”
说着,笑着,她在他的额间,留下一抹轻吻,犹如薄荷清凉,犹如薄荷清香。
薄荷花语,只愿与你再次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