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乌云低垂,远处雷声轰鸣,已下起了倾盆大雨。
苏景阳骑着一匹黑马走在云荒的小道上,任由雨水打在他的身上。
他从繁华的帝都走来,一路爬山涉水,不是为了躲避大厦将倾的乱世,他来到云荒,仅仅是想去一片海。
他已经忘记了一些人的音容笑貌,只有在那片无尽海里,他才能找回遗失的记忆。
背上紫绫包裹的兵刃不住争鸣,散发着浓烈的杀意。
苏景阳笑着摸了摸背后兵刃,这是柄有灵性的兵刃,每当有危险时,都会以争鸣示警。
沓沓。
沉重的马蹄声像是踩在人的心头,不远处的密林内飞出两骑,马上两人一老一少,浑身是血,在黑夜中辨不明方向,竟向苏景阳这边奔来。
二人的身后,十余人亮着寒光闪烁的兵刃紧随而至。
“唉。”苏景阳轻叹,抽出了兵刃。
他握住的,是一柄长剑,漆黑如墨,从抽出来的瞬间,它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仿佛刚刚苏醒的雄狮,张开自己久未舔血的獠牙。
哗!
剑光如雷如电,刹那间已拦下了众人。
追杀的十余人中,为首的一人戴着骷髅面具,如鹰隼的眼光深邃无比,仿佛一眼望不见底的寒潭。
他们不说话,手中兵刃若毒蛇般悄然游走,等待着出击。
他们是最出色的杀手,是黑夜中的幽灵,狡猾的狼群,他们还是最出色的戏子。
他们在陪苏景阳演一出哑剧,死寂的沉默中杀机四伏。
不过,苏景阳却出剑了,因为他还要去赶路,在雨夜中赶路的滋味可不好受,他要赶快寻找一躲雨之处。
在苏景阳出剑的瞬间,骷髅面具也动了,他手中长刀同样的快捷无比。
但是在刀剑相交的刹那,他便知道自己败了,因为对手的剑太诡异,像是有生命般。
磅礴的剑气堵住了他的胸口,骷髅面具上已出现了一丝裂缝。
“撤!”骷髅面具嘶哑的声音空中飘荡。
杀手撤去,苏景阳长剑入鞘,瞥了一眼眼前的二人。
轰!带伤的老者护卫在年轻人马前,警惕地望着眼前仅凭一剑就逼退杀手的年轻人。他跟随他的主人不远千里躲避追杀,生怕眼前的年轻人与那杀手们是同一伙,演一出双簧给他们二人看。
其实他的想法是多虑的,苏景阳之所以出手那一剑不过心随意动罢了,他实在不想有人挡住他赶路,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在他最后的生命中,他想的只是去那片传说中的无尽大海看一眼自己的故人,看一眼自己的过去,寻找……记忆中的那一抹侧影。
“桐叔。”那少年显然镇静得多,即使受伤,脸上也没有一丝痛苦的神色,眼神坚毅得不像一个少年,深沉隐忍,藏着许多情绪。
苏景阳望着他,只觉得少年眼神与记忆中的那一道目光是如此的相似,曾经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望着他,记忆中的那一瞥重现在眼前。
可是,他还是想不起她的脸庞,他只记起了她的眼神。
黎明,天空中现出一抹鱼肚白,下了一夜的大雨已然停住,一缕淡金色的阳光破开云层直照在雨后的云荒大地上。
又是新的一天。
苏景阳望着熄灭的火簇,昨晚救下的两人在危机退去后,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昏迷不醒,不过好在苏景阳通晓一些医术,加之云荒山间草药诸多,在喝下驱寒补血的药汤后,二人的高烧已经退去,不过仍在沉睡之中。
苏景阳将紫绫包裹的兵刃放在身侧,心中沉思。
他已经来到了与帝都相隔千里的云荒,往前便是蛮荒山脉,穿越广袤的山脉之后,便是曲境。
按照典书中记载,曲境其实就是通往无尽海的大门,但是在曲境内时空被扭曲,宛如混沌。
数百年前,曾有一个王朝倾举国之力打造数百艘巨型帆船,集结万人军队,奔赴曲境。在曲境,有些人困在时空的乱流内,有些幸运儿则进入了内部的无尽之海,在其内发现了诸多珍宝,成为富可敌国的豪商。
入曲境,先把命交出来。这是早年流传在探索曲境的冒险者中的一句话。
三百年前,建立空前帝国的胤朝皇帝封锁了曲境,以免耗费无辜的人力与财力,哪怕其内有无尽的财富。
苏景阳到达云荒时,官府因为各地烽烟四起的起义,无暇顾及云荒,放弃了对云荒的封锁,无数的流民企图逃至云荒大山中,躲避官府的镇压与剥削,可是最后绝大多数人或者被云荒中凶兽捕食,或者陷入沼泽沦为白骨,又或者死于瘴气横行的森林内。
等到二人醒来,苏景阳便打算留给他们一些干粮,继续启程。
他已经清楚的感知到自己体内的变化,青衫下的皮肤已经腐烂大半,血肉中时时刻刻都有钻心般的剧痛,那是命运对他的诅咒,无可避免的惩罚。
但是他必须要在身体完全腐烂之前到达无尽海,去看往日,去看她最后一眼。生命最重要的东西已经被他错过,但就像空中的一缕风,即便明知会从指间穿过,却还是想握住。
楚君归醒来,发现桐叔站在洞口,而昨晚相遇的年轻人望着天空沉思。
桐叔见楚君归醒来,忙道:“公子,赶路了。”
楚君归起身,拖着虚弱的身子走到苏景阳身旁,“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苏景阳望了一眼楚君归,“就此别过。”
他出了山洞,楚君归却突然喊道:“阁下前往何处?”
“曲境。”
“能否同行?”
苏景阳不语,不知楚君归为何也要去曲境,这一路上他只想一人度过生命最后时光,但是他点了点头,并没有拒绝楚君归的请求。
“我叫楚君归。”楚君归自我介绍道。
“苏景阳。”
等到二人醒来,苏景阳便打算留给他们一些干粮,继续启程。
他已经清楚的感知到自己体内的变化,青衫下的皮肤已经腐烂大半,血肉中时时刻刻都有钻心般的剧痛,那是命运对他的诅咒,无可避免的惩罚。
但是他必须要在身体完全腐烂之前到达无尽海,去看往日,去看她最后一眼。生命最重要的东西已经被他错过,但就像空中的一缕风,即便明知会从指间穿过,却还是想握住。
楚君归醒来,发现桐叔站在洞口,而昨晚相遇的年轻人望着天空沉思。
桐叔见楚君归醒来,忙道:“公子,赶路了。”
楚君归起身,拖着虚弱的身子走到苏景阳身旁,“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苏景阳望了一眼楚君归,“就此别过。”
他出了山洞,楚君归却突然喊道:“阁下前往何处?”
“曲境。”
“能否同行?”
苏景阳不语,不知楚君归为何也要去曲境,这一路上他只想一人度过生命最后时光,但是他点了点头,并没有拒绝楚君归的请求。
“我叫楚君归。”楚君归自我介绍道。
“苏景阳。”
不知名的绿蟒泽中一跃而出,张开獠牙,扑向最前方的楚君归。楚君归身子一跃,健若雄鹰,可是大蟒的速度更快,獠牙几乎要咬住他的颈部。
巨蟒逼近的那一刻,修长的树枝突如其来,直穿它张开的大嘴。它狠狠地瞥了三人一眼,树枝即使卡住喉咙,却也不能对它造成伤害,但它硕大身躯迅速地退回沼泽内,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到来。
“公子,受伤了吗?”桐叔连忙上前问道,颇为担忧,他宁愿那巨蛇咬的是他,也不能让主子受伤,他抽出长刀护住楚君归左右,生怕再有什么意外。
“没事。”楚君归说道,眼神却望向远处的苏景阳,这个年轻人比他大不了几岁,可身手却是颇为不凡,从当日逼退杀手的那一剑到今日卡住巨蛇的树枝,都证明着他的智慧与强大。他突然想,如果有他的帮助,或许真的能够完成那件事。只要完成了那件事,他就实现他的志向。他,楚君归,现在需要眼前这个不凡的年轻人的帮助。
“多谢苏兄。”他遥遥地向远处的苏景阳行了一礼,不过苏景阳却仍旧冷淡,只是稍微点了点头。
“呜!”轰鸣的声音从四面荡开,回响在整个山谷之内,激扬之中透露着苍莽之气,让人感觉回到远古。沼泽对岸不知何时出现了数个黑点。
那黑点迅速移动,一根长绳被甩出,套在山崖的一处凸起的岩石上。黑点借着长绳的拉力,像飞鸟一般在空中飞跃。待到飞至不远处时,三人才看清那黑点为何物。
只见一个青年男子,借着绳的拉力跳跃至山崖内壁,而后又甩出长绳,往复数次,便已跨过了宽阔的沼泽。
男子皮肤黝黑,长发及膝,穿着兽皮制成的衣裳,而脚上却套着铃铛,铃铛随着震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苏景阳突然惊异于云荒之中竟然还有人类生活,典籍中却从未记载这一点。不过,在凶险密布的云荒山脉,他们是怎么生存下来的呢?他心中突然涌起强烈的好奇。不光苏景阳,楚君归和桐叔也突然感到好奇与惊讶。
“扎西德勒。”青年突然说道,漆黑的眼眸里闪着热情的光芒,即使楚君归和桐叔不懂他话中的意思,也能够感受到那股真诚的善意。不过,苏景阳却是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他从青年的发音来看,应该是类似于北方草原上洛族所说的神使语。不过,云荒与北方草原隔着一个胤帝国的版图,两者的语言为何如此相似?
“洽伽。”苏景阳回礼,扎西德勒在神使语中是欢迎的意思,而洽伽则用于回应,表示对对方的尊敬与礼貌。
青年点头。楚君归与桐叔却是极为茫然,为何苏景阳懂得青年的话?楚君归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苏景阳。
“他们的意思是想让我们跟着他们走,他们能够带领我们穿越这片沼泽。”苏景阳将青年的意思传递给楚君归二人。
楚君归与桐叔互相对视,望着青年人,这青年信得过吗?二人的眼中流露出狐疑。楚君归摸了摸怀中的佩刀。这青年人的出现太突然也太离奇了,他从不曾知道恶劣如云荒竟然也生存着人类,会不会是那群人派来的?他立即想到那群杀手。
“苏兄,小心为好。”楚君归望着苏景阳道。
苏景阳沉默不语。
“扎西德勒,德莫霍其,天勒日德……”青年的眼神突然迷茫,他的话大概是说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我们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语气中带着埋怨。说着,从兽皮中取出一件手指大小的绿珠,递给苏景阳。接着又说了些我们是朋友的之类的话。
绿珠拇指大小,却晶莹剔透,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显然是稀世的珍宝,青年人用这颗绿珠说明了诚意。
“君归,桐叔。我觉得他的话可信。如果没有他帮忙我们可能很难越过这沼泽。”苏景阳道。
楚君归沉思片刻,道:“苏兄所言有理。”桐叔见他同意,于是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戛西。”青年说道,苏景阳听了,却不禁皱紧眉头。
青年的意思是说,要想通过这片死亡之地只能借助绳索的力量,然而绳索至多只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
这意味着,每次只能一个人过沼泽。
可是那匹黑马呢?黑马的重量可比人要重的多。
苏景阳望着黑马,对于他来说,黑马不仅是坐骑,更是自己的朋友。
马儿曾经跟随着他千里跋涉,从南到北,是亲人般的存在,难道说就将它抛弃在云荒吗?
苏景阳闪过一旁,打算先让楚君归和桐叔越过沼泽。
楚君归知道苏景阳的意思,也不谦让,走到青年旁边,握紧了绳索。
“慢。公子,我先来。”桐叔说道,他不能再让公子有什么意外,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要替公子探路。
入云荒,先把命交出来。桐叔宁愿交自己的命,换公子的安全。
“桐叔……”楚君归岂不知桐叔是不想让自己冒险,但还是松开了握住绳子的手。
青年将绳子一端套在沼泽旁的大树树干上,而后他对面的同伴转动绞盘,将绳索崩得笔直,桐叔双手握住绳上的圆形铁盘。
在对面的牵引下,桐叔迅速被牵引至对岸。
接着,楚君归,兽皮青年都一一被牵引过去。
苏景阳抚摸着马背,突然尝到了一种涩涩的滋味,那因为他要与马儿分离了。
他知道,马是过不了河的,这匹马曾经带着自己穿越胤国帝都繁华的大街,看过西部荒凉的雪山,去过北草原上驰骋,多少个夜里他就是在马背上度过的。
而他现在终于要和马儿分离。
“你本是一匹自由的马,走吧。”
“抱歉。”他转过身去,任由绳索拉着。因为怕回头,所以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前方。
他的身后,马声长鸣,格外萧瑟。
“扎西德勒!”
数十名青年欢呼道,欢迎着远来的客人。
楚君归打量着眼前众人,都是一色的服装,而且脚上都系着一个铃铛。
“洽伽。”三人回礼。
一个念头却是一齐涌上了三人心间:为何他们会预知到三人的到来?
三人的眼神有些复杂,觉得颇为诡异,他们到底与外界有没有联系?他们在这里生活多久了?他们到底怎么知道三人的到来的?
冥冥之中,似乎有种力量将三人牵扯在这云荒中,无论他们是否察觉到。他们又想起了那句话:入云荒,得拿命来换。
“扎西德勒,卡尔米什,凡亦。”
一番交谈,苏景阳逐渐了解到这里的情况,这里的族人说的真是他所知的神使语,他们自称摩诃族,而摩诃在他们看来,是受神灵庇佑的意思。
他们信仰名为“荒”的大神,荒住在神迹之中,也正是荒预知了有来自远方的客人到来,并派他们在沼泽地迎接。
而那名青年的名字叫做,扎西顿,意为神的儿子。
楚君归,桐叔,苏景阳恍然大悟,却又生出了另一个疑问:荒是怎么知道他们的到来的?这世界上真的存在神灵吗?
夜间,浩大的篝火照亮了云荒上方的天穹。
摩诃族的祭司站在远方高达百尺的高台上,吟唱着不知名的咒歌,摩诃族的族人在篝火旁欢歌载舞。
按照扎西顿的叙述,荒神节将至,摩诃族族人将在为期三天的荒神节上,迎接神灵的到来。
苏景阳揣着长剑独坐在高坡之上,看着大地上载歌载舞的人们,脑海中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他的家乡也有这样的盛会。
可是故乡现在已经变作他乡了。
“殿下。”桐叔站在楚君归身后,“苏景阳现在还没有识破我们的身份。大皇子派来的杀手也不知在何处,这里有些诡异。”
“是的,可是我们要找的海上莲生在无尽海内,大哥不仅在派人追杀我们,他也在寻找那朵海上莲生。”
“凭我们的力量是无法与那批潜伏在暗处的杀手对抗的,只有……借助苏景阳的力量。”
“可是,他为什么要来到云荒?他会不会是其他皇子派来的密探?”
“不会。”楚君归肯定道,“有些人,你只需要看他的眼睛,你就能知道他的秘密。他的眼神里,有空洞,有茫然,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他来到云荒其实是抱着一股必死的信念。”
“所以,我们只有借助他的帮助,才能得到海上莲生!”楚君归抽出长剑,“只有海上莲生才能治愈好父皇的疾病,而谁能治好,谁就是胤朝新皇!”
“这个天下已经动乱得太久了,需要有人去拯救。”他坚定地说道。
云荒山脉,一处危崖上,戴着骷髅面具的男人俯瞰着下方的篝火盛会,“知道那人的来历了吗?”
“应该是帝都神将苏景炎的孙子,只有他能驾驭那柄龙渊之剑。”
“有点意思,可是他不应该六年前就死在了北方草原上了吗?”
“属下不知。”骷髅面具身后是数十名黑甲武士,他们每一个人都武装到了牙齿,具有以一敌百的实力,手中锋利的兵刃在月光下折射着湛湛寒光。
“我可怜的弟弟,就这么想赢了他的哥哥么,果然是奴婢生的儿子啊。可是这天下,终究是我的!”骷髅面具声音嘶哑,仿佛夜枭嘶鸣。
“怎么不去喝酒?”扎西顿痛快地说道,脸上微红,显是喝多了酒。
苏景阳微笑地看着这个摩诃族的汉子,摇了摇头。
“摇头有什么用?今天是荒神节的最后一天!”扎西顿不容苏景阳挣扎,一把握住他的手加入篝火旁欢快的人群。
只听见人群在唱:
“你来自远古,无尽海里,留下你的足迹”
“多少岁月。”
苏景阳有些狼狈,他被扎西顿带入人群,耳畔却有吟诗般的歌谣在回荡,飘扬在空中。
他望向扎西顿,这个汉子颤颤巍巍的,随时都有可能跌倒,可是他的眼神里是那么的热情高涨,好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他望向其他人,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意,眼神里似乎都有团火在燃烧。
他们几乎疯魔!
他又想起了扎西顿的叙述:是神将他们带领到这里,他们世代为神而生,为神而死,神交给了他们一切,神也主宰着他们的一切。
这一天,就是他们族人对于神的献祭。
苏景阳感觉每个人都似真似幻,眼中闪过一连串的叠影,到处都是迷乱的气息。
“无生·密陀罗术!”
他的心底突然想起了这个可怕的名字,那是魔鬼的幻术,亦真亦幻,幻术中的人们将会看见自己内心的心魔,因恐惧而永远活在幻术中!
苏景阳出了一身冷汗,这个地方太诡异了,为什么这个偏僻到几乎没人知道的云荒一角,竟会出现传说中的秘术?在他的记忆中,即便是当世最顶尖的幻术师也施展不出无生之术,那是魔鬼对世人的报复啊!
荒到底是什么?
疑问浮现在脑海,不过他却没有时间在思考了,因为背上的龙渊剑已然争鸣,浩瀚的杀意若涌潮的海水肆意流动。
咻!
背后传来一股剑意,骷髅面具再次出现。不过这一次,他使的不是刀,而是剑!
古剑影玄,与龙渊一样,是千年前的古剑。
在两者相交的刹那,龙渊剑内响彻一声龙鸣,影玄之剑却是发出幽冥般的咆哮,龙与幽冥此刻开始了不死不休的征战!
刀剑之声响彻云荒的夜,黑甲武士狂暴的刀击如雨点般落在楚君归和桐叔的身上。
楚君归低吟一声,手中不知何时已握住了一杆七尺长的银枪。
破!气势如一的枪劲破开了如雨的刀意,刹那间已经奔至骷髅面具身后。
“苏兄!”
楚君归大吼,破开了骷髅面具对于苏景阳的绝命一击。
苏景阳面色苍白,青衫之下,却是有钻骨的疼痛,病又开始发作了。
“君归!”苏景阳低吟道,“小心点!他有古剑!”
楚君归点了点头。
两人背靠在一起,他们的对面是戴着骷髅面具的杀手。
无数的幽冥在空中飘荡,古剑影玄幽冥般的力量与无生之术叠加在一起,每个人的心魔在此刻被召唤!
我是谁?我到底在寻找什么?
我是帝都名将之孙,是古剑龙渊宿命中的主人。
可是,我太懦弱了。
苏景阳终于看清自己遗失的记忆,原来他是这么脆弱无力。
他看着幻影中的自己,从幼儿到十六岁那一年。
他出身高贵,被认定为名将之才,从小四面高墙,重复着一日又一日的乏味的修行。
“我受够了!”时间定格在九岁的那年生日,那年他跟着将军府里的丫鬟玩起了蛐蛐,他的蛐蛐又高又大,很快胜过其他的所有人,可是就在他兴高采烈之时,他却被父亲抓了现行。
迎接他的是已是名将的父亲一巴掌。
他九年来所有被压抑住的暴戾如火山般喷发,“谁愿意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他的怒吼中带着受伤的孩子般的哭泣,他第一次直视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孤独而倔强的眼神。
背影只是失望地叹息了一声,第一次反抗的苏景阳被罚三天禁闭,不准吃任何东西。
三天之后,苏景阳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他只是从床上爬下来,将饭一口一口地咽进去。
从此,苏府上少了一个玩耍斗蛐蛐的身影,多了个勤奋至极的少年将军。
苏景阳指尖划过,只觉得那练剑的身影陌生而熟悉,孤独而又沉默。
他的心忽然有点痛。
十六岁,苏景阳与记忆中的女孩第一次相遇,可他还是看不清她的脸庞。
可是,他却错过了那段最美好的时光,只因她是妖,在世俗的认知里,人妖对立。
天子甚至为之震怒。
那一日,他错过了自己的女孩,也失去了自己的心。
他开始浪迹天涯,放浪形骸,几年后,人们相信了那个将军府上流传开来的虚假传言:十五岁的天才少年死在了北征洛族的战争中,传说中封印龙魂的古剑也随之下落不明。
苏景阳望着夕阳中孤独的少年身影,记忆中残缺的部分终于被一点点补全,一股辛酸,孤独,怨恨交织的情绪填充了他整个心间。
杀!幽冥般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最后的神智吞没。
不!
另一个声音传来,他又看到了那双眼睛,藏着许多情绪。
“抱歉。”他摸着虚幻的脸庞,像是对自己说。
就在那一刻,他对自己的过去释然,他不再是那个孤独的小孩了。他要像大人一样,勇敢地面对一切!
做一个,男子汉!
破!
“小杂种。有人生没人养的野小子。”
楚君归感觉脸上被人踩了一脚,而他的脸上已是鼻青脸肿。
欺负他的,是他同父异母的大哥,大皇子楚君阳。
噗!又是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楚君阳戏蔑地望着自己年幼的弟弟,在他眼里,这只不过被父皇遗弃的孩子,就连他的母亲也只是一个卑微的宫女,而他的家族是胤朝三代元老,世家之首。
他将楚君归视作玩物,不过一次又一次殴打之后,楚君阳发现楚君归即便伤再重,也从未呻吟过一声,楚君归有着像她母亲一样倔强的性格。
楚君归若身外人一样,看着自己从小到大,直到他母亲死去的那一天。
她的母亲死在了冷宫中,仅仅像普通宫女一样被埋葬,而他则失去了最后的依靠。
从此,他将自己埋在书房,日夜苦读,习治国安邦之策,学刀剑之术,日复一日地忍受他人的嘲笑。
手中的长枪穿过那些欺辱者的胸膛,楚君归狰狞地大笑,浑身浴血,宛若修罗。
他要毁掉所有欺负他的人!他要所有的人匍匐在他的面前,他不会再卑躬屈膝!
杀!杀了所有阻碍他的人。
“孩子……娘希望你拯救天下苍生,去拯救那些无辜受苦的人,孩子,答应娘,一定要做个好皇帝。”
温顺的面庞浮现他的脑海里,他反复咀嚼着母亲的话,“拯救苍生,拯救黎民,拯救无辜的人。”
他明白了。
咔嚓!幻境破灭声起,他再度回到了现实。
楚君归醒来的刹那,影玄逼至他的身前。
“殿下!”
剑锋插入桐叔的胸膛,搅碎了他的五脏六腑。
他努力地睁大眼睛,望着楚君归。
“殿下,要记得你母亲的话——去拯救这天下!”
这是忠诚的仆人最后的话。
楚君归沉默着,他已经没有时间哭泣了,影玄的剑气直刺而来。
“大胤之枪·疾烈!”
枪势凝于一体,气凝之术本是剑道的精妙所在,楚君归是个习武的天才,他将气凝融汇在枪术之中,从而创造出了只属于他自己的——疾烈之枪!
咔嚓!
影玄停留在了楚君归的眉心处,枪芒已是贯入骷髅面具的胸膛。
“我的好弟弟啊,就这么恨你的哥哥……”
骷髅面具下传来嘶哑的嗓音。
楚君归冷漠地揭开面具,面具下是一张他从小就恨之入骨的面庞,他的大哥楚君阳。
大哥现在就要死了,这个跟自己争夺皇位的男人终于要消失在他的面前,可是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喜悦。
“大哥。”楚君归望着楚君阳,并未用皇兄这个疏远的称呼,“这里,都是你布下的吗?”
楚君阳并不说话,他只是轻蔑地笑着,跟小时候一样看不起这个出身卑微的弟弟。枪芒破碎了他的胸膛,他的生命正在一点点的流逝。
“君归,”苏景阳喊道,他比楚君归先从幻境中醒来,所以看到了楚君归的心魔。
楚君归放下楚君阳冰冷的身躯,危险还未退去,空中依旧飘荡着幽冥般的哀号。
“苏兄。那些摩诃族的人呢?扎西顿呢?”楚君归看着空旷而死寂的场地,只有一簇火焰孤零零地燃烧着。
苏景阳无奈地苦笑,“其实我们,一开始就错了。”他望着四周,“因为云荒,就是曲境。”
“你难道没发现吗,这里的族人与外界隔绝,却说着洛族的神使语,明明在云荒这么恶劣的环境,根本不可能有人类生存,因为他们的体质适应不了云荒的瘴气,不能抵挡那些堪比妖的凶兽的攻击,他们在这里只能沦为白骨!”
“所以,那些摩诃族人根本不存在,我们一开始就存在于云荒……幻境之中,当我们破开心魔时,幻境也就随之消失了,可是我大哥呢?”楚君归恍然,只觉得大梦一场,可是他大哥的存在却又是所有疑点的关键所在。
他大哥为什么有古剑影玄?为什么能够操控无生之术?这是最大的疑惑。
“我猜……你大哥应该是感知到了某种近乎神灵的力量,所以才能布下无生之术,企图杀死我们所有人。”
“荒!”二人心中同时想道。
“噗嗤,真是聪明的两个小家伙……比那些人都聪明啊。”
身后传来一声冷笑,他们回头看时,却各自吃了一惊。
因为苏景阳看到的是那个妖族少女,而楚君归看到的,是自己的娘亲。
那身影有优美的身姿,摄人心魄的微笑,和一双令人迷失的眼睛。
“你是荒。”
“本来想把这出戏演得久一点,可是你们太聪明,破坏了这场好戏。”身影望着两人,一抹冷笑,“所以,你们都给我……死吧!”
她冷笑着,云荒大地随之震动不已,轰隆一声,日月倒转,强烈的白光照射得二人睁不开眼皮。
当他们再次开眼时,他们见到了一片大海。
大海无尽,湛蓝的海水波澜不惊,像一面磨光的镜子,日,月,星辰在其中无穷无尽地流转。这里,便是世界的尽头,所有的东西在这里通向虚无与混沌。
“不过,在你们临死之前,让我告诉你们真相吧,不然,只有我一人欣赏这场精彩的大戏,实在是孤单了点。”
荒再次出现在海面上,她的脚踏在海面上,就像在陆地上一样平稳,这里的海水实际上是时空在流动,因此苏,楚二人也能踏在海水之上。
“很久很久以前,这里平静,像是一个世外仙境,许多的生灵在此繁衍生息。”
她目光眺望着远方,兀自地说道:“不知何时,却有一批人类贸然闯入了这里。他们抢夺珍宝,杀害生灵,而我就是因他们的贪念而诞生。最初我是没有灵智的,但是他们当中不乏有超绝的幻术师,我夺舍了他们的身体,学得了他们的智慧,”
“我就这样一天一天的长大,外面的人不断搜刮这里,我依附于他们的贪念与阴暗,成为了这里的主宰。”
“不过,我却没有杀死他们。我学会了无生·密陀罗术,我制造了云荒这样一个幻境,又通过种种手段将这里的富饶传给外面,于是,无数人成为了我的养料。”
“我将他们困在幻境,让他们从心底生出对荒的崇拜。”
她格格地笑着,像是个纯真的少女,可是却笑得令人发慌。
“在这里,我虚构了无数幻境,让人类真的有曲境的存在。我玩弄着所有的人类,他们将永远生活在自己的心魔之内。”她望着苏景阳与楚君归,“不过你们两个人与他们不同。一个想要寻找自己的记忆,一个想要去拯救所谓的苍生,可笑,可笑至极!”
“你们令我感到棘手,于是,我利用了另外一个人的贪念与憎恶,我给他古剑影玄,赐予他无尽的幻术。”
“不过,他实在令我失望,他竟然死在了自己最轻蔑的弟弟手上。”
苏景阳望着那张旧时的脸庞,“八百年前,古剑影玄遗落,原来被你得到了。”
“是啊,你们说,这一切是不是很有趣?所有的人都在我的手中。”她说道,“不过,我想好了,在杀死你们之后,我要走出这里。我要去外面的世界,那里有最美的少年郎在繁华的街上等着我,有最高的城墙,有无尽的……贪欲。那里才是我的舞台。我要将所有人把控在我的手里!”
她怒吼,平静的海面上涌起滔天波浪。刹那间无数人影出现在楚君归和苏景阳的面前,有桐叔,有扎西顿,有楚君阳……所有的人眼中空洞而茫然,仿佛被操控的傀儡。
“君归!”苏景阳大喝道,从怀中拿出一件包裹,“打开它!快!”
包裹被打开,里面是一颗漆黑如墨的骨玉,那是当年妖族少女送给他的礼物。
“捏碎,快!”苏景阳喝道,钻骨的疼痛令他的神智几乎散失。他的皮肤已然完全溃烂,无数的鲜血涌出。
“抱歉,没能珍惜你给我的礼物。”他轻轻地说道,如炬的目光望向天边,他终于看清了少女的脸庞。
她就在那里,对着他微笑。
“抱歉。”他抽出龙渊,龙魂的力量不断传送到他的体内,填充着他早已腐烂的血肉。
咔嚓!骨玉被捏碎,扭曲的空间凭空被撕裂出一条缝隙,那缝隙逐渐变大,变成了一道空间之门。
那骨玉本就是妖族的圣器,拥有传送时空的能力,而现在苏景阳要将这唯一生的机会留给楚君归。
“快走啊,君归。”苏景阳喝道,“出去,外面还有很多无辜的人需要你。这天下,这人心,已经乱得太久,需要有人去拯救。”
楚君归默然,其实根本不存在海上莲生这种起死回生的灵药,所有的一切都是荒虚构用来蒙昧世人。
他自然清楚苏景阳话中的含义,他望着苏景阳,男人之间有些话是不需要说出口的,一起同行过,战斗过,这就是理由。
浩瀚的白光照在楚君归的脸上,他迈入了穿梭时空的大门。
龙音在咆哮,龙魂已使苏景阳的血液完全沸腾。
他望着荒,突然笑道:“来啊,我们来拼命!”
贪念是不能占据人心的,他是龙渊之剑宿命的主人,他要用这柄封印巨龙的剑将所有的罪恶都埋葬在世界的尽头。
杀!
若干年后。
帝王端坐在太清宫内,视线透过外面如铅般的乌云。
此时的天下,海晏河清。
帝王努力地回想着与那个年轻人的相遇,那个杀机四伏的云荒,那个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