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都悠悠，回眸痛煞人——抗日战争中的南京保卫战
滚滚长江，如一条银舞巨龙，调头隆项，戏水含珠，曲卧在中华国土的南部。在其隆起的部位，座落着一个历史悠久的都市，人们曾赋予她建康、建业、金陵、石头城、天京等美好的名字，这就是蒋介石国民党政府的都城南京。曾几何时，这座古城成为当时中国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宽敞的街道上车水马龙，达官显贵耀武扬威，大富巨豪花天酒地。而今，随着日本飞机的轰鸣，淞沪战场的隆隆炮声，战争的阴云笼罩下，往日的繁华消失了，剩下的只是沉沉的呻吟。人们知道，上海之后就是南京，古垣将承受血与火的撞击。然而，谁又曾想到，她所承受的竞是人类历史上最野蛮、最残酷的一幕中山门外四方城旁，树木成荫。林木深处一幢不起眼的小房子里，蒋介石满脸怒气，胸脯剧烈起伏地坐在沙发里，嘴角不停地颤动，想要说什么却又没有发出声音。他又在发火，刚冲话筒里骂了一句“娘希皮”，便一屁股跌进沙发，独自闷想。前线越来越糟，日军已大军压境，这比他的预想要快得多，不能不使他动怒。淞沪抗战三个月搞得他焦头烂额，他自已也不知道究竞骂了多少次“娘希皮”，张治中、顾祝同、陈诚……肯定不止一回。战场一败，他就把责任推到前线指挥官身上，说他们无能，是饭桶、草包，而从不对自己指挥造成的失误、由于判断失策而贻误战机所造成的惨败感到内疚、进行反省。因为他是领袖，是最高统帅，是不会错的，至少在其部下面前要保持这样的风度。不过，淞沪战败局已定，经营数年而筑起的坚固工事几乎还没派上用场，日军已冲过工事两端，长驱南京了，他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那么，南京怎么办？上海失守，南京顿失有力屏障，守是守不住的，这一点稍懂军事的人都明白。但这毕竞是国府首都，民心所向、军心所系、国际观瞻，弃之而去显然也无法向国人交待。蒋介石非常清楚这点，所以在两次高级幕僚会议上他都没敢明确表态。
但是，目前形势越发吃紧，上海城区已沦陷，日军主力正分路合围南京，而各线上国军几无抵抗之力，且蒋之嫡系已纷纷向后方转移，南京必须立早决断。于是，第三次会议上蒋介石突然明确表示赞同唐生智的意见，死守国都。唐为国民党元老，抗日战争爆发后任军委会执行部主任，上海抗战时又兼军法执行部的总监、曾力主抗战，并具体筹划抗战事宜。在前两次会议上，当刘斐、白崇禧等力陈南京不能固守，只能作象征性抵抗后，唐生智则主张南京非固守不可。当时蒋介石只说值得考虑，没有作部署上的改变。而现在蒋的选择就把唐从抗战的幕后推到了前台，决定了他在古都杀场上将要主演一幕结局悲惨的历史剧。
唐生智“主动”承担坚守南京的任务后，便开始进行具体兵力和防线部署，而蒋介石则象完成一项重要使命一样，如释重负，于11月20日宣布迁都重庆，两周后战事爆发前，他自己乘飞机离开了主政多年的国都。南京保卫战便由此展开。
1937年12月5日，日军的先头部队已发起对南京东南不远的句容外围阵地的进攻，同时，东部的龙潭、孟塘、汤山（汤水）、新塘，南部的秣陵、江宁等地，也都有日军小股部队出没。这样，日军对南京便采取三面合围的攻势，这座历史名都已成为背水孤城。唐生智自知此城易攻难守，他纵有天大的本事，恐也难有成就，但此时已无退路。他想既然已“请缨”受命，与其不战而溃、主动让城，不如背水一战、孤注一掷，至少也落得个抗日将军的名份。所以，他在不断向蒋介石要求增兵，使守城部队增达10余万人的同时，还向新闻界发表谈话，表示誓与南京共存亡、誓死保卫首都的决心。为此，他下令撤走从下关到江北浦口间的渡轮，禁止任何部队或军人由此渡江，并通知浦口胡宗南第军守备部队负责制止由南而北的任何部队或军人，如有违者可开枪射击。尽管如此，南京保卫战惨败之快，还是十分惊人的。
首先是外围战。本来，在淞沪战事开始后不久，即把京、沪杭划为第三战区，按着部署在南京与上海、杭州之间的各主要据点、险要山地都构筑了大量的永久性或半永久性工事，但由于国军全线溃退，这些国防工事失去作用。于是统率部便决定在南京外围以龙潭、汤水、湖熟、秣陵、板桥等城镇为主、沿栖霞山、杨霞山、伏牛山、乌鸦山、青龙山、银凤山、牛首山等一线布防，构成南京城外的环形防御阵地，以第2军团、第74军和第66军为主要作战部队。战斗从5日晚开始，到8日晚日军就攻到南京城外，仅仅用了三天。应该说，我军各部在战斗中表现得还是相当顽强的。我51师守卫淳化镇主阵地，与敌步炮空军猛烈火力相抗竟三日，先后打退敌军10余次凶猛攻势，近千名热血官兵壮烈捐躯。龙潭至乌鸦山之间阵地我守军，对沿沪宁铁路长驱直入之敌给予坚决阻击，使敌伤亡惨重。另外，在汤水、湖熟、秣陵等地，日军都付出沉重代价。但是，我守卫南京的部队，除第2军团和教导总队（“铁卫队”）外，其他大多都是从淞沪战场败退下来的，不仅疲惫不堪、减员严重、装备不齐，而且新补充的力量几乎都是不会打枪的新兵，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可言。而相比之下的日军，援兵源源不断，且均为训练有素之正规陆军，武器先进，有海、空配合，乘胜迫击，士气旺盛，可谓势不可挡，勇猛夺人。因此，南京外围阵地很快便被彻底突破了鉴于此，唐生智于8日晚下令各部退守南京复廓阵地，进行守城战斗。当时，由第88师守雨花台，教导总队守紫金山，第87师守河定桥至孩子里一线，第2军团退守城北各要塞，其他各部也都渐次撒至城郊防御阵地，迎击敌军。
当晚，夜色朦朦，凉风袭人。第51师奉命后撤，第87师刚刚进入孩子里防御阵地。突然，哨兵报告：日军向我发动大规模进攻了！于是，我军仓促之间与敌展开激战。日军一次又一次连续进攻，我军将士拼死抗击，枪炮声彻夜不停，火光通明。次日拂晓，日军终于突入我军阵地，急进至城东南之光华门外，强占大校场和通光营房等据点，进行攻城。我军重兵防紫金山和雨花台两制高点，光华门方面仅有教导总队极少数守军，敌我力量悬殊。急迫时刻，我守兵沉着应战，迅速关闭城门，入城狙敌。天亮后，日军飞机狂轰光华门，我军伤亡很重，接着，日军用野炮、山炮再轰此门，终于击破两处，日步兵一小部冲入城内，被我军当即消灭。但门外之敌仍不断发动攻势，大量杀伤守城官兵，情况十分危急。上午10时左右，我援军赶到，利用居高临下的优势，集中火力连续向敌人猛烈射击，终于击退大校场之敌，并烧毁对我军构成严重威胁的一小面粉厂木质阁楼。傍晚时分，光华门才得转危为安。另一路由京杭国道（即南京——杭州公路）直逼南京的敌中路军主力，在遭我教导总队骑兵营节节抵抗后，也于8日中午达紫金山我防御阵地。这里我军按有利地势条件组成三道主阵地，即第一峰、第二峰和第三峰阵地。第三峰位于山东簏，为一突起的小高地，俗称老虎洞，为夺主峰控制南京城至关重要的前沿阵地，双方在这里便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日军用优势兵力，在炮、空军的有力协助下，对我守军猛攻。由于阵地比较突出，我军伤亡惨重，但全体官兵抱着誓与阵地共存亡之决心，拼死拒敌，先后打退敌人多次进攻，给敌重大杀伤，然后奉命退至第二峰山顶东侧布防。当晚，战斗继续进行。夜风袭来，浓重的火药味和血腥味混在一起，令人喘不过气来。我军将士早已疲劳不堪，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被战火烧得破烂不堪，只有两只发红的眼睛仍迸射着仇恨的目光，手中的枪不断地向敌人发出愤怒的子弹。
从10日上午开始，日军集中两个主力师团配备强大的空军和火力猛烈的炮兵，同时向雨花台、紫金山、通济门、光华门等我城防主要阵地发起凶猛攻势，各处战斗更为激烈。在雨花台，敌人前一天的进攻已丢下700余具尸体，这天早晨7时许，敌人又以两个联队的兵力再次猛攻，我军虽伤亡惨重却始终坚守阵地，双方战局成胶着状。第二天，敌不断增兵，曾数次冲上我主峰阵地，我守军都以肉搏将其杀退。直到12日上午，敌军才以数千具尸体的沉重代价占领这座阵地，然后便向城内据点炮击。光华门上，我军尽管击退敌主力出大校场，但在通光营房和少数窜入城门洞里的敌人，仍不断向我城上官兵射击，对我造成严重威胁。我守军经过地形观察后，决定先火攻城门洞内顽抗之敌，然后组织敢死队从城上而下和城门两路向通光营房敌人冲击。夜半更深，当硕大的汽油桶由城上抛到城门口，汽油汨汨而出，我军立即将火把投下，火光轰然而起，鬼子哇哇乱叫。接着，我军以密集的火力网压服敌人，然后敢死队员冲向敌阵，机枪喷着火舌，手榴弹遍地开花，城门内敌军全部被歼，通光营房之敌也被迫后退。紫金山阵地战斗异常残酷，我退守第二峰的部队已损失殆尽，经过增援后，仍坚守主阵地。这时，敌人以空军轮番轰炸，炮兵从早到晚几乎不间断地发射炮弹，使我守军各轻重武器掩体遍遭破坏，人员伤亡甚众，被迫节节退却，同时，敌人还对紫金山采取火攻，胁迫我军撤退。另外，中华门、通济门、水西门、中山门、太平门等处城防阵地，我军也与敌人展开激烈战斗。其中，尤以中华门为最烈。中华门位于城南，直接对应雨花台。敌攻雨花台时，便也向这里延伸。雨花台陷落后，敌人便将炮兵阵地移驻这里，借优势地形直轰中华门，使我守军损失严重。敌又趁我军退入城中关门不及之机，尾随突入300余人，我守军拼死反击，终将此敌消灭。
12日，战斗已白热化，我各路守军几乎是孤注一掷了敌援军还在增加，而我方则无兵可援了，只有以死相拼。雨花台全部失守，紫金山主峰阵地也丢了，敌人集中全力攻打光华、中华、通济、中山等城门，阵地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几易攻守，其状惨烈。终于，中华门被攻破了，接着光华门以及水西门至中华门之间城墙、光华门至中山门之间城墙等地，也多处被攻破，敌人蜂涌而入。我守城官兵又奋起与敌展开了巷战和白刃战，用滴滴鲜血捍卫着神圣古都的尊严，那一幕幕惊惨至极、无以言状。城破了，当敌人鱼贯而入，张牙舞爪地冲过来的那一刻，我爱国将士没有退却，他们在失去指挥的情况下，自觉地而不是被迫地杀向敌阵，用血肉之躯堵塞残破的断垣。敌人进巷了，黑压压一片，直趋主街道，突然，我战车部队直逼敌阵，一通猛射，敌军退了，而战车也爬不动了。敌人以为还有后续部队，摸索着向前蠕动，当他们确信不会有能动的战车而又大步前冲之时，就在那辆还冒着白烟已多时没动的战车里，却猛地站出两位被熏得铁塔一般的勇士，还没等他们作出反应，就成片地倒在地上，命归黄泉了。这就是我中华儿女不屈形象的真实写照！
12月12日傍晚，几乎未到前沿阵地作认真详细视察的司令长官唐生智，不得不违其誓言，放弃死守，下令撤退了。然而，此时城中已大乱，各部之间早已断绝联系，加之有些部队只顾自己奔逃，而把友军置之脑后，这样，除少数部队按计划成功突围外，大多数部队或没接到撤退命令，或根本不按突围计划执行，于是在南京城里便形成了空前混乱和凄惨的局面。一面是杀气腾腾、穷凶极恶的日本侵略者在四处烧杀淫掠、残害我无辜百姓和抗敌之忠勇壮士，血洗城池。另一面是国民党的残兵败将蜂拥北去，数万大军和逃难百姓混杂在一起，互相倾轧，互相践踏，彼此不顾生死，充塞城西北的长江口岸—一挹江门和下关，争先恐后地挤向滚滚东流的长江。在这里，他们为一条船、一只木排，甚至根原木，而大动干戈，大打出手，以至于互相残杀；已离岸北渡的人们又遭到敌舰、敌机的射击，惨死者实在无法数计。唐生智总算逃出了南京，并安全北渡。当他坐在从未曾想坐的、带有牛粪的板车上回眸遥望南岸时，只见火光烛天、浓烟滚滚，往日繁华的大都市已面目皆非，飞机在轰鸣，枪炮声震耳欲聋，掺杂着人们撕肝裂肺的悲嚎。终于，他痛苦地闭上双眼，想尽量抹去眼前这惨痛的一幕。然而，他哪里会想到，这仅仅是惨剧的开始，伴随日本侵略者的占领，这座六朝古都遭受的是屠城的命运，近35万我骨肉同胞的鲜血染红了城池的每块砖瓦、每寸土地，也染红了滔滔奔流的扬子江水！
南京背水一战，以悲剧结局，这是国民党战略和战术失误的必然结果，也是其腐改无能之集中表现，是抗战史上耻辱的一页。但是，广大爱国官兵在战斗中舍身忘死、英勇不屈的民族精神和气慨，却激励了中国人民投身抗日洪流之中，从事民族解放的伟业。
（教军章）
《血鉴奇谋——中外著名军事战役实录》- 哈尔滨出版社 - 1993年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