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亲爱的母性长辈,最年长的那一人,享年九十一岁,于今日上午八时许,离开了我们。对于离世,心里早有预期,心中的感受纠缠着舍不得的情绪,还有一种羞于表达的期待—期待着她能早日摆脱毫无质量和尊严的病床,也给扶持多年的父母一个解脱,她就这样的走了。
接到母亲的电话时,正在送修音响的公交车上,第一时间下了车。到了住处,母亲正在擦拭她的遗体,脸上按照习俗盖着一面白纱。我第一次近距离感受亲人的告别,没有一丝害怕,恐惧和嫌弃,因为知道她是那么良善的一个人,不会身后留下无端的恶意。长期卧床和病痛已经折磨她瘦的不成人形,四肢细细,面容憔悴,头上几缕黑白相间的头发,以前总是被形态像个葫芦。她闭着眼睛,嘴巴微张,仿佛在沉睡。母亲还在念叨,早上出门时,腿脚还微微动弹过,或许是回光返照。前几日,已经难以进食,只能喝点蛋花汤,今天连水也喝不进,问她什么时候走,她还能回答,活一天算一天吧,偶尔拒绝饮食,也许是求速死。联系了红十字会,让打120,120来了,一个健硕的护士测了心跳,证明已经是一条直线,医生简单做了记录,后面抬着担架的工人走到门口,见状折返回去,司机过来收了150元的院前急救费。红十字会指派专人联系,让找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出具死亡证明,去了医院又被告知得先找社区。幸亏今天是熟识的网格员值班,很快开出了证明,回到社区医院拿到死亡证明,这时红十字会的人也到了。他是江汉大学医学院的实验师,也是遗体利用处置方,详细介绍了遗体的去处,一个月后会在石门峰公墓刻名字供祭奠。签署了必要的协议,他安排工人来干活。做事前,他三鞠躬,然后请我们回避,工人们抬着担架,只听见动作的声音,出来时裹尸袋包扎好,捆在担架上,那么赢弱瘦小,他劝阻我们请留步,是不想引起注意吧。我恰恰跟出去,是一辆通体全黑的前客后货面包车,车牌号是44X4,暗示着它的身份罢,随手拍了照片,聊作纪念吧。
疫情隔离期间,母亲照顾住院的父亲去了,我承担每日给外婆送饭和简单料理的任务。和她畅聊一次,一直想解开心中的身世之谜,关乎我的亲身外公,她的首任丈夫。没想到她思路清晰,一点也不避讳,说他交姚树林,后面二字皆有水字旁,曾经是个教师先生,后因以作风问题判入狱七年,在蒲圻服监五年,后来说是冤枉的,出来不久因为肠胃问题导致不治,暴病……她出嫁来时,就是因为乡下姑娘的身份,在婆家受到姑嫂的欺负和排挤,这下日子更艰难了。拉扯着两个女儿,多么的辛苦,还有自己的兄弟读了长学,是黄埔军校毕业,国民党的军官,娶了姨太太,这样的成分让她没受到半点好处,反而抬不起头来。她强调后来的爹爹,继外公也是个老实人,会蛮多本事,买的房子不办证,是怕运动来了再次被充公。她感叹自己,造了一辈子的业,受了很多苦,现在还要拖累我们,那么些人摔跤就过去了,她摔了这么多次,怎么还是不行了?我连连劝慰道,别这么想,活着多好,我们都盼望着活到一百岁了。伺候的日子,她有几次这不吃那不吃,还要留给我吃,我有点恼了,我哪里吃剩的,不吃就倒了的,现在想来或许是错怪她。她总是说,麻烦了,每天吃一餐就好了,外面下雨了没记得打伞别淋着,孩子在干嘛了,你自己吃了没…觉得她有些啰嗦,或者刻意的讨好。当年她也是铮铮铁骨,硬得像汉子。
小时,承蒙照顾很多,每个暑假几乎是送过去托管的,到了必拉肚子,因为我知道她更偏爱我哥哥。我还记得她跟人抱怨,小孩磨人,也许是说说,还是耐心的准备吃食。勤劳的她,操持着一间小卖部,可以随意的含着冰糖,屋后池塘里养着鸭,有空地地方开垦出来种植蔬菜。跟我儿反复说的几个趣事,一是吃鱼卡刺,她连忙从地处乡下的师范学校带着我往家里赶,路上拦了一辆过路的客车,只能载一程。她背着我走了一段,我主动提出来,下来自己走,免得她受累了,她感动不已,后来遇人就说道,到了家中,我喜出望外的遇见早归的母亲,被判定其实没有鱼刺,她还的赶着夜路回去照顾外公;二是“一边吃一边拉”,我印象中是到了外婆家,或许是精神紧张,到了就拉肚子,当时还小,就让随地解决,手里正好捧着西瓜,舍不得撒开,于是成了永恒的笑料。今天我儿还补充了一个,就是我刚出生的时候苦恼不止,送到镇卫生院检查,啥事没有,后来发现就是饿着了,这事有点存疑,我从来没听说过,我父母不至于这么没有育儿经验吧。我儿,她的曾外孙,倒比大人们还难过多些,哭了一场,提起来就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