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永泰寺后,有一条户外登山路线,五道幢至草甸。
相比郑州周边云台、太行、鲁山,我最喜欢周末来这里爬山锻炼。
嵩山大美中正,每次来这里,都能卸去在城市中沾染的疲累,在神奇的大自然中,重新焕发勃勃生机,仿佛吸收了日月的精华,得到了山川的灵气。
五道幢是五个山头的名字,一路上,形态各异的巨石和森森的草木交错,特别适合攀爬,也很有趣,那些白色的石头,有的像伏虎、有的像神龟,有的像束冠的古代读书人,有的像昂首苍穹的奔马,有的像出水的芙蓉。
我喜欢攀爬这条线的另一个原因是,在崇高的嵩山道上,一路上不会担心遇到蛇蝎或蜥蜴等吓人的昆虫、小动物,甚至连一只蜗牛也不常见到。
因为这是太室山向阳的一面,喜阴凉的活物们难以藏身。
而在太行或鲁山的山道上,夏天时时有众多的蜗牛和鼻涕虫等软体动物,密布在狭窄的道上,一不留神就会大开杀生戒,泥土和石块上,都是它们爬行时分泌的粘液痕迹,行于此间,须步步警惕、时时惊心。就连偶尔去嵩山少室山中,我也常和过路的蛇们,不期而遇。
今天,从永泰寺后山,穿过密密的灌木丛林,攀到高处视野开阔的崖石边,坐下来休息时,却看见了它,一只硕大无朋的小蜗,在我面前的石壁上吸附着,正在缓慢走路。
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蜗牛,他就像我在美食杂志中看见过的那些法式蜗牛一样,肥美硕大,原谅我这个吃货,以这样的口吻来形容他,但我不会伤害他。
我从草丛中捡起他,放在掌心里,仔细观看。
他受了惊扰,迅疾地将柔软的身体缩了进去,他有螺旋状的硬壳,像一只海边的海螺,那一刻,我想起了雪域高原上藏传佛教里的七宝法器之一的海螺。
海螺在喜马拉雅山上,闪着圣洁的光芒,而这只特别的蜗牛,在中岳嵩山封顶,和我相遇。
我如何会忍心、怎么敢轻妄地伤害于你?从某些地方来说,他的肉体和意志力,或许比我更为珍贵、更加了不起。
我举着他,将他叠加在对面少室山三皇寨的峰顶,拍了几张照片,看起来,就好像是将他加冕在山峰上。
海明威写的《乞力马扎罗山上的雪》里, 那只在雪顶死去的狮子,和这只嵩山上的蜗牛,都是值得人类赞美的英雄,我们怎敢加害他们?
我起身离开时,忘记了告别,走了几步,又担心后来的人伤到他,就折回身,把他藏在草丛里。
继续上山,又看见石块上另一只瘦小的蜗牛,他的壳子已经碎掉,我捡起他时,可怜的,没有壳子可以躲避我的接触,曾受过不知什么伤的小蜗牛,只好坚强地裸露着,将他的柔软暴露在我的危险中。
是凛凛的山风,曾将他吹落碰碎了躯壳?是啄食的鸟儿,给他留下劫后余生的破碎?是在哪片坚硬的岩石上,磕磕撞撞让他失去了庇护的屏障?
在人生的道路上,不独这小小的蜗牛,我们每一个人,谁又不是伤痕累累呢?
想起了小时候唱过的那支台湾校园歌曲《蜗牛和黄鹂鸟》:阿门阿前一颗葡萄树,阿嫩阿绿儿刚发芽,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啊,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记得当时我定式思维教育下长大的我,曾迷惘地问哥哥:“这歌有什么含义么?”他笑着说:“没有。写歌的人可能是看见了蜗牛和黄鹂鸟,就想象出了它们的对话。”可我固执地认为,是某一种人对另一种人的嘲笑,而被嘲笑的蜗牛,知道自己要什么,他毫不在意,为着未来的目标,一步一步地走好现在。
很多人都像黄鹂鸟那样,以为葡萄成熟还早,不必早早准备什么,那是因为他们本来就在高处,可以轻易获取果实,而对于没有翅膀、不会飞翔的蜗牛来说,在他艰难的上升和前行中,他和葡萄树的果实一起成长。
然而,黄鹂鸟不知道,在果实成熟之前,他和蜗牛一样需要等待一样东西,那就是时间。
他虽然拥有翅膀、善于飞翔,但在时光面前,他和蜗牛是一样的。
时光最公平,唯一的区别是,有的人可以在闲逸的歌唱嬉耍里,坐享其成,有的人却必须不停地努力、向上,去到达一个挑战自我的高度。
黄鹂鸟在枝头上,嘲笑蜗牛,却不知道蜗牛的坚持和梦想,蜗牛不急不躁,徐徐向上,一场漫长的坚持之旅。
设若蜗牛不用这么费力气地向上,他一直在地上,或许也可以品尝到从葡萄树上,成熟后坠落于地的果实。
那又是另一番滋味吧。
今天稍有感冒,状态不佳,加上天气有雨,空气潮湿得可以拧出来水滴,被雨雾和树丛间的露滴打湿的裤腿,裹在身上,感觉很闷。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一直爬到山顶,而是选择从半山腰处折返,坐在山中,眺望风景。
因为遇见蜗牛,而写这篇游记。
一抬头,云雾消散淡薄了些,对面三皇寨的山形,姿态优美地呈现在眼前,绿意葱茏中,少林水库像一面明镜,镶嵌在一重又一重的青山间,大地美得像布满各种翡翠绿玉的宝盘,纵横的阡陌,将它们分割开来,井井有条地陈列在脚下。
我的心间一片澄澈清明。
我只知道我要在这休憩的空闲时间里,用写字记录下这一刻、这一时、这一处风景之美。
又想起写字,常常读到别人的文字,令我欢喜,令我赞叹,也令我自愧不如,那么多大家的煌煌成就,就像我面前的这一座座高山,令我观之、仰止,望尘莫及,在他们面前,感觉自己渺小得如沧海一粟、失去存在。
但我不愿妄自菲薄。记得小时候,听哥哥说过契诃夫的一句话:大狗小狗,都有叫的权利。嘿嘿!
我既不是以文字为职业的人,也自知没有过人的文学天分和资质,我只是喜欢文学给予心灵的真善美,这圣洁的殿堂,我甚至未曾期望过涉足,只是保持着和它的距离,远远膜拜仰望。
那为什么还是想坚持不懈地写下去呢?我有时候问我自己,就像黄鹂鸟在嘲笑蜗牛,自嘲、否定着自己。
沮丧是转瞬即逝的情绪。人生是一条坚持之旅。
我只是喜欢写,喜欢通过写作,表达我对这个美好世界的热爱,这个理由足够了。
或许我的文字本身也并没有意义,写作也没有多大的意义,它的意义就在于,文字自然而然地从我的心中、脑海里、手下和笔端涌流而出,它们就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随风飘荡,不知道落在哪片土地上,不知道在谁的心灵中,引起或多或少的共鸣。
亲爱的读者,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鼓励和陪同。
在攀登山峰的路上,我多么愿意,和陌生的、熟悉的你们,一路同行。
在你们的手掌中,我的努力,就是那一只登山的蜗牛,当我蜷缩在自己的躯壳里时,你们对我的呵护,就是我能继续存在下去的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