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萱是一名留守儿童,与其他留守儿童不同的是,她的父母并不是迫于生计而在外打工,而是在一场交通事故中双双丧生,那时候萱萱才三岁,不食人间烟火的她却早已经受了人间最痛苦的事情。所以在她生命中,爷爷是她最亲近的人,就像《边城》里的爷爷和翠翠一样相依为命。
萱萱的爷爷是一名民办教师,是当时教私塾的教师,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爷爷退伍回到家中,村支书看村里的娃娃没人教,就让爷爷做了民办教师。做民办教师也有几十个年头了,奶奶还健在的时候,奶奶千般阻挠,因为家里拮据地连正常开销都难,当教师根本捞不了什么油水,进而再三埋怨。你瞧人家隔壁的刘老三,做包工头那么多年,生活过的多滋润,天天有酒有肉过的跟神仙似的,你瞧瞧你,要什么没什么,儿子也没了,现在就只剩下用钱的主了。说着又是一顿哭一顿闹,奶奶是个爱哭爱闹的女人,每次奶奶无休止闹腾的时候,萱萱和爷爷也只是相对无言,无所谓折腾,只是习惯了罢了。奶奶不止一次劝爷爷去做包工头,但每次爷爷也只是傻笑,每天依旧去村小教书。
做包工头的刘老三赚了大钱,家里三层洋楼盖得风风火火,红砖绿瓦,光彩照人,里里外外的工仔忙上忙下,好一副暴发户的气派,刘老三的女儿刘明月也好生神气,粉红的裙子,鲜艳的蝴蝶结,脚上还穿了一双萱萱好生羡慕的大红色皮靴,在丫头片子中踱来踱去,刘明月从小就很强势,仗势欺人,为所欲为,萱萱要为刘明月做很多事才能得到一颗萱萱垂涎已久的糖果,每次刘明月的母亲总会把刘明月叫到一旁给刘明月很多好吃的,并叮嘱不要给萱萱吃。萱萱显然是那个没人爱没人疼的野丫头,她哭着喊着回家问爷爷要粉红色裙子,奶奶一巴掌扇过来,你的学费还没着落呢,哪来钱买那破裙子。萱萱闷闷地在昏暗的油灯下,写着作业,很不高兴地将奶奶缝补的破衣服丢到地上。
后来奶奶早早地就过世了,葬礼办的很寒碜,没有鞭炮,更没有庞大的棺材,只有一个木盒子镶嵌着一个瘦弱的身躯,伴随着几根弱不禁风的蜡烛显得有些凄凉。每年大年三十的时候,爷爷提着几片布满灰尘的腊肉和几个快融化的糖果去山上陪奶奶过完了这个年。爷爷总是念叨着,明年再来跟你老人家过个热闹年。
再后来,她考上了一所民族大学,因为国家民委的拨款,她的学费虽然不贵,但是四年下来也得一万多,正直古板的爷爷翻出家里所有的储蓄,在灶前借着噼里啪啦的火光,将平日里微薄的工资和卖菜的所有积蓄拿出来,将一毛两毛的褶皱拉得平平整整,数了又数,算了算,杵了杵眉头,久久未平静,最后带着斗笠跑了出去。亲人们都推脱着,这年头哪有这个闲钱来供你们家大学生上学啊,我们家的牛都饿瘦了,还不知道来年耕地怎么办呢,再说了,我们家孩子还等着钱买奶粉呢。最知己的亲戚朋友也不过如此,那天,爷爷将手中的斗笠跌落在脚边,任凭狂风暴雨肆掠全身。
爷爷去找刘老三,一屋子都是吞云吐雾的醉汉,正赌得酣畅淋漓。如果你不当教师,来跟我当会计,那你们家大学生的学费我就全包了,爷爷倔强地摇了摇头,无声地往外走。瞧你那副德行,越老越没用,如果你跟我跪下求我,那我就给你三千块,刘老三的妻子嘀咕着。刘老三手气不错,大喊,跪啊,跪啊,众人齐喊,烟雾缭绕中,爷爷跪了下去。
爷爷在教书的闲暇之余,还做起了农活,每天佝偻着身体做着超乎自己身体负荷的重活,每天天未见亮,起床喂完牲畜,就挑起昨晚半夜洗好的萝卜青菜走十几里路去城里卖菜,中午又顶着炙热的太阳饿着肚子一个人回家,把一张张破旧的钱叠得整整齐齐,又喜滋滋地放入他平日里攒钱的黑袋子里。
村小里的爷爷仍然以羸弱的身躯,以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不计个人得失,在乡村土地上书写着华章。很多和萱萱一样怀揣着大学梦的孩子心中都有一盏希望的灯塔,一座梦想的城堡,而萱萱生命中最重要的这个人,就这样点亮这份他们简单而伟大的梦想。
大二的第一学期,爷爷的心脏病引发中风,因没发现得及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这个小女孩一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萱萱在想,如果她不上大学,爷爷就不会那么操劳,就不会那么早早地离开这个世界。后来在他的遗物中,萱萱发现了这样一封信:
亲爱的孙女,谁都会那么一天去那个地方,只是或早或晚而已,爷爷真的想晚点去那里,因为爷爷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一名正式的国家专职教师,我想让村里更多的孩子都能跟你一样能上大学,能实现最初的梦想,成就一番事业。
萱萱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哭得死去活来。
家里母牛刚出的小牛依然嗷嗷待哺,田里的庄稼依旧旺盛地生长着,隔壁刘老三的洋房依旧金碧辉煌。这位民办教师带着他一生简单而伟大的梦想而长埋于地下。
看着土房中间,他慈祥的微笑若隐若现,她在想,我有什么权利辜负这来之不易的青春,又有什么资格不奋斗呢?
写于2015年。 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