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朋友聊着诗,聊到了故乡的归属感,
聊到我们都回不去了,还眼睁睁的看着它,一步一步的走远,和我们背道而驰。
后来花了一会儿时间,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故乡——那个村子,有三口井的,其中一口被填埋了的村子,有两个麦场,其中一扇麦场的墙坍塌了的村子。
村子很多,全中国有多少个村子,今天消失一个,明天消失一个,当然我说的,不是它消失了,而是它在你的回忆里,印象里消失了。
我的村子,和朋友描述她的故乡的大抵如此,离开村子,十年了,对,应该十年了,想起来一个孩子如果十年前出生,我见过他婴儿的样子,再见他的时候,他该变成什么样,这十年,应该从一个孩子的变换中体现出来。
离开村子以后,我是隔一段时间会回去的,也可能是不知道是因为我长大了,再回去的时候,村里的人和以前不一样了,房屋的走向都一样,只是门小了,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是我干妈家,他们家的小儿子和我是同学,他们家和我爷爷家是邻居,爷爷家没有门,而他们家当时有全村最体面的门,像大户人家的门,带着铆钉的那种木制的裹了一些铁皮的门,现在门颓唐了,变得像个干瘪的乳房,我进过那道门的次数并不算多,但最近的一次,它不辉煌了。
说回村里的人吧,他们生存的方式,说话的语速,也和记忆中的不一样了。我们的村子有一部分是盘踞在山上,中间有一条捷径,是用老树根盘出来的阶梯,但现在那里已经没人走了,那段被我们这些小孩摸得光滑的树根,它长出了疖子。我和他们说话的时候,我也感觉自己变了。小时候的同学,他们多数变得成熟,看见我,最多顿一下,看看你,半天说一句话,有些看着你不说话,悄悄的从身边走过去,走到不远处,回头还会再看你一眼,有个姑娘,小时候我和她关系好,村子里的大人喜欢乱搭配姻缘,小时候经常问我长大了娶媳妇不。我说娶,她说谁?我不说,不想告诉他们,他们给我五毛钱,我就乐呵呵的告诉我,我想娶的是那个姑娘,她听见了也不能怪我什么,我们就在大人的玩笑中慢慢长大,长到懂事的年纪以后,就开始回避曾经的玩笑,我回村子的时候,看见她站在山梁上,不知道是不是她,她也不向我打招呼,就是站在那里,我以为自己站在那里,就可以和她获得某种心灵的沟通。
我们的家在村子的北面,北面以前有三家,两家姓张的,邻居姓张的,是我们村唯一吃官粮的,有辆吉普车,他们家三个孩子,有个趣事是我妈和她们的妈吵架,我爸和他们的爸就在不远处,一起抽烟聊天,谈笑风生。我们家门前是一亩地,我们踩着地梗上学,踩出了一条羊肠小路,朋友诗中说的,这些路原本地图上就没有,也没登记在册,所以现在没有了,被重新划为耕地,官方自然不会伤心,只是记挂的人会伤心吧。
离开村子后的第二年,家就成了废墟,现在望着那堆废墟,真的很想努力的看见,我曾经的样子,可是看不到了,我看不到村子那个急性子的人,在聊了五分钟之后,踢了踢他皮鞋上的泥,撑起一把雨伞离开时的样子。我看不见我和妹妹蹲在大门口,等待赶集回来的妈妈的焦急。我也看不见逼着妹妹拿着棍子,和我决斗时,她无奈的样子。
能看见的是我跑过去以后,泥土掩埋了大部分,北边的墙塌了一半,泥土里夹着打顶篷时候黄色的塑料,我用手拂去炕沿边上的泥,看见了父亲贴的瓷砖,迎客松的花纹样式,以前很喜欢摸它的,我把它擦的很亮,等它足够像以前的样子,我再离开。
离开的时候,那片废墟看起来特别小,小的不像是一幢院子,就像一个老人一样,老了以后,身体就小了,小到泥土中,灰飞烟灭了。我回去的次数越多,这片废墟越小,关于它的故事越多,它就越远。和朋友说的一样,这故乡是回不去了。
许昌
2016.1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