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的一生,再好些也是‘桃花扇’,撞破了头,血溅到扇子上,就在这上面略加点染成为一枝桃花。振保的扇子却还是空白,而且笔酣墨饱,窗明几净,只等他落笔。”
“那空白上也有淡淡的人影子打了底子的,像有一种精致的仿古信笺,白纸上印出微凸的粉紫古装人像--在妻子与情妇之前,还有两个不要紧的女人。”
张爱玲在《红玫瑰与白玫瑰》对振保的一段描述,为后来的红瑰瑰与白玫瑰,埋下伏笔。
出身卑微的振保,心里发下誓言,要控制自己的欲望,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对的世界。这源于半工半读的留学生涯,有次去巴黎穷游时,为了寻求点刺激,有了花钱“寻欢”的初次经历,想不到却成了“最羞耻的经验。”
在此信念驱使下,面对初恋玫瑰--一个热情的混血儿主动的投怀送抱,无意取她为妻的振保,凭借自制力,忍住内心情欲,坐怀不乱。
张爱玲笔下的男性,无论是为了钱与曹七巧虚与委蛇的姜季泽,花花公子范柳原,乔琪乔,《封锁》中的吕宗桢,还有佟振保,都离不开自己来自内心深处的拷问,做好人还是做真人?抑或,这也是张爱玲自己对男性基于现实生活的一种判断.
好人就是一般意义上遵循宗法制度,社会秩序和法律规则的这些人。
真人是遵循内心真实想法、情感不自欺,勇敢正视自己感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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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保在意识与潜意识中浮沉,在好人与真人中打转,在理想与现实中挣扎,在自律与自虐中游离,活得患得患失。这是为什么呢?心理学定义的人格,指的是一个人独特的,一贯的思维,情感和行为模式。心理动力学认为研究人格必须探索人格表面之下的东西,弗洛依德将人格视为一个动力系统,由本我,自我和超我三个心理结构组成。我试着从这三个人格结构来对振保进行深度剖析。文章开头就写到:
“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在振保可不是这样的,他是有始有终的,有条有理的。”
常读张爱玲小说的读者一定对她的“参差对照”写法感到不陌生,红与白,圣洁与热烈,蚊子血与白月光,饭黏子与朱砂痣,从颜色,感觉来展开对比。俩种类型的女性,各有千秋,振保如何去做到“有始有终,有条有理”的呢?
01,热烈,艳丽的红玫瑰,让振保可以快乐地受本我控制,享受到当真人的乐趣。在陷于情欲冲动,又困于道德顾忌时,念及自己的社会地位和名誉,放弃“做真人”。可是在娶妻后,却失去了爱的能力,陷于囚徒困境中,悔恨无比。
初次见面,振保就被穿着淡墨条子浴衣,顶着一头肥皂沫,身材曲线玲珑的王娇蕊迷住了。
而王娇蕊背着丈夫,和原来的房客--在大学教书的孙悌米藕断丝连。“一个人学会了一样本事,总舍不得放着不用。”通过交际来吸引爱慕者,钓金龟婿,是她多年习得的本领,向来也所向披靡。在面对一个对她施展出的魅力有点抵抗力的振保,聪明的她似乎心有不甘。
张爱玲笔下惯有的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斗争开始了。
电影《红玫瑰与白玫瑰》剧照
从刚开始的言语挑逗,试探,两人始终保持一段距离。直到振保见到娇蕊在家里点燃自己剩下的香烟头,在烟雾中暗自陶醉,“这下子振保完全被征服了。”
从一开始,振保就抱着玩乐的态度,反复告诫自己:“绝对不能认真”。可又非常留恋和娇蕊相处带来的快乐,在娇蕊面前,他感受了一个女性对他的欣赏,鼓励和被人爱的滋味。由此激励他不断成长,这与他婚后单调,缺乏交流,貌合神离的婚姻形成鲜明对比,也和他日后仕途得意,但感情落寞,苦闷到需要喝酒,玩女人来麻醉自己,不无关系。
“从前的娇蕊是太好的爱匠。”可他真正爱上振保,想离婚跟他在一起时,惯来演戏的他,却不敢接口。
所以,当娇蕊告诉他,丈夫一两天之内回来跟她离婚的消息后,振保选择了落荒而逃。甚至可笑到:“他就疑心自己做了傻瓜,入了圈套,她爱的是悌米孙,却故意把湿布衫套在他头上,只说为了他和她丈夫闹离婚,如果社会不答应,毁的是他的前途。”
(1)这时,追求快乐的本我被按现实原则行事的自我控制住了。他还年轻,事业正处在上升期,有大好前途等着他继续奋斗,男人应以事业为重!女人嘛,以后,还会有的。娇蕊有许多情夫,我只是其中之一,犯不着因为一个名声不好听的女人而搭上自己的前途!
被娇蕊的不顾一切的爱吓坏了的振保,即使生病在医院,面对服侍她的娇蕊说出的“你别怕……”“我都改了……”“我绝不会连累你的。”最懂他的是娇蕊,为他低到尘埃,却换来的是“社会上是决不肯原谅我的--士洪到底是我的朋友。我们的爱只能是朋友的爱。以前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可是现在,不告诉我就写信告诉他,都是你的错了……娇蕊,你看怎样,等他来了,你就说是同他闹着玩的,不过是哄他早点回来,他很相信的,如果他愿意相信。”
(2)他母亲的话语,其实已经摆明长辈的态度,不会接受娇蕊做儿媳。但当事人振保让母亲离开,自己只是沉默着。将分手的行为拖延到天黑后,娇蕊崩溃,哭泣了,觉得摊牌符合时宜了,抛出“你爱我,就该为我好“的论调。这是自我在控制好本我后,人格的有意识行动。
因为对方是一个受宠爱的已婚女性,自己只需付出一点点感情,就从偷窥人家身体到满足情欲,还能享受到被爱的滋味。需要为这段感情负责时,抛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想摆脱对方。人生如戏,在人生这个大舞台上,每个人都需要满足不同场合,地点的需要,戴上面具,戴得久了,有的人已经摘不下来了,抑或他根本不想摘!
受了屈辱的娇蕊,正眼都不朝他看,“就此走了”。
几年后他俩重逢,比起振保的泪流满面,娇蕊表现出的是一个女人对生命觉醒后的豁达和对过往的云淡风轻。
“是从你起,我才学会了,怎样,爱,认真的……爱到底是好的,虽然吃了苦,以后还是要爱的,所以……”
“我不过是往前闯,碰到什么就是什么。”
自始至终,她的果敢,坦率,选择听从内心的召唤,主动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都未曾随岁月沧桑而改变。她不会为了生计,而去苟且业已名存实亡的婚姻,尽管明知道会吃苦,可她不怕。年轻时,被虚荣蒙蔽,处处留情,受了屈辱,才明白真情的可贵。自此,她收起了玩世不恭,去勇敢追求真爱,结婚生子,成为一个在公共汽车上主动给人让座,面对振保羞辱,冷静说出自己想法的女人。面对振保的泪流满面,她选择了沉默,一如当年振保对她的哭着离去。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在生命的旅途中,彼此都是对方生命中的过客。事隔多年,振保却无端地嫉妒娇蕊,她的真实,洒脱的活着方式,原来是自己从小被生活压抑,成人后努力挣扎,渴望得到和拥有的,是他所缺乏的!
他的努力为他赢得了社会地位,这是他内心一度渴望的,可爱情于他是感情的奢侈品,他并非不渴望,是要不起。在他内心深处,其实是需要爱的!
电影《红玫瑰与白玫瑰》剧照
02,他想要一个符合传统的温顺的,可以让他在劳累一天后,肆无忌惮的发泄压力与不满的女性做妻子,可白玫瑰从一尘不染到慢慢落了灰,直至萎谢。处处做好事,想当好人的振保,却活得唯独没有了自我。
振保的妻子是受过大学教育的,但因循守旧的她,沉默寡言。
因为她的沉默,振保努力学来的绅士礼仪派不上用场,波澜不惊的谈恋爱,然后顺理成章的结婚,似乎走完这些过程就为了完成家中母亲的成家任务。
婚后不久,对妻子乏味的振保“开始宿娼"。他不爱他的妻子,在妻子面前处处耍大丈夫威风,他是妻子的“天”,在自己一手建造的世界里,他是主人。可悲的是,与在巴黎的第一次性经历相同,他失掉了“爱的能力。”
住在一起的母亲和妻子难免有口舌矛盾,看着柔顺的妻子,振保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为了符合这个社会的规范,为了家里人,舍弃了自己的真感情的振保,内心深处渴望得到包括母亲的肯定和赞扬,为此还特别卖力的拉扯弟弟妹妹,可得到的是家人的不领情。
甚至连了解一切的弟弟笃保,对哥哥的这一牺牲,却以一句轻描淡写的“老了,老得多了。”来谈论哥哥和娇蕊的感情。振保困惑不已。
为什么会产生想被别人肯定或表扬的想法呢?
超我对于自我的思想和行为起着判断,监督的作用,以良心和自我理想等”内化的道德标准“控制人的行为。他为事业有成的自己自豪,觉得当初为了家人和前途,选择和娇蕊分手,是值得被肯定的,听从母亲安排娶妻成家,都是为家所做的牺牲,理应被感激。所以,对于家人的不理解和不懂感恩,多了几许失落和不满。
不懂交际应酬的妻子,母亲不喜欢,正保的朋友们也都不喜欢,家里冷冷清清,连他生病才能略微换来振保的一点关心和关注,都不长久。
10年前发生的振保和娇蕊之间的那段感情,也发生在他的家庭里。只是主角换成他圣洁的妻和一个猥琐的裁缝师傅。
生活似乎充满了讽刺,曾经轻佻的交际花成了贤妻良母,纯洁的妻子却红杏出墙!
振保一手创建的世界里,也未必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他通过公然地玩女人,表达自己的不满,愤怒和报复。嫖归嫖,只要拿钱回来养家,似乎就符合社会道德的“好人”。
生活似乎是无尽的烦恼与责任,人到中年,锐气尽失,除了继续做“好人”,谁又真心关心他内心需要的是什么呢?他的家人,只是需要得到他的帮助和金钱,他的妻子更是如此!可他内心的苦闷和需求,他又该向谁倾诉呢?
在超我的良心作用下,”第二天起床,振保改过自新,又变了个好人。“
只能沿着社会所设定的“好人”路线,继续走下去,不脱离轨道,不翻车,平平稳稳,就很好了!
人生充满遗憾,可那都是选择带来的结果……
电影《红玫瑰与白玫瑰》剧照
《红玫瑰与白玫瑰》读完,还是和大多数张爱玲作品一样,感到说不出的苍凉。反观张爱玲爱过的胡兰成,是”好人“还是”真人“呢?
03,清末,学贯中西的辜鸿铭荒唐地提出,男人是茶壶,女人是茶杯,一盒可以配多个茶杯的论调。这是男权社会对女性的严重不公平与不尊重!可张爱玲与胡兰成的三年婚姻中,胡兰成的处处留情,就是典型的“一夫多妻”,一个不懂珍惜,对家庭不懂付出的人,何来爱国?好人,真人都不具备。
胡兰成在他所著的《今生今世》中写道“我于女人,与其说是爱,毋宁说是知。"张爱玲在早期也曾给胡兰成回信:“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这样彼此懂得,就应该彼此尊重,彼此忠诚,彼此珍惜。可那也得看是什么人。
言为心声,文如其人。《今生今世》中,胡兰成对汉奸汪精卫,口口声声称为“汪先生”,他们本为一丘之貉!一句话,任何人对于胡兰成来说,都是“有奶就是娘”,他只爱他自己,为了达到自己私利,汉奸当得心安理得。
但他对张爱玲的的评价挺正确:“张爱玲是民国世界的临水照花人。看她的文章只觉得她什么都晓得,其实她却世事经历的很少,但是这个时代的一切自会与她交涉,好像’花来衫里,影落池中。’”
张爱玲不关心政治,涉世未深,被胡兰成的花言巧语迷惑,爱错了人。“胡兰成似梦魇般使张爱玲的艺术生命萎谢。"
胡兰成辜负了太多的红玫瑰与白玫瑰,他却反而为此津津乐道!难怪被张爱玲称为“无赖人"。他既非真人,更非好人!
小结,现实生活中,希望我们都能够既做好人,还能做真人,真实地活好每一天。从培养对生活周遭的感受力,在“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中学会珍惜眼前人和拥有的一切;体会“莫将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