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直被人视作文艺小清新的聚集地,印象中那里的人应该能够领略文字与影像的魅力。但如今许多书评影评下面却出现了一批自发的道德卫士,挥舞着“三观”的旗帜去讨伐那些文学史中的经典角色。
在茨威格《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书评下,一个短评收获了五百多个赞,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神经病”。我这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为数不少的人读罢小说之后不曾为这般“只要你叫我,就算我在坟墓里,也会涌起一股力量跟你走”的痴恋有过任何动容,反倒给这隐忍坚强,在爱欲中漂浮挣扎,沉迷于苦痛中夹杂的万分之一甜的女人开了一封神经病诊断证明书,三个字中有不屑,也夹杂着为一本三观不正的小说,为一个神经病女主角浪费了自己宝贵时间的不耐烦。诚然小说中刻画发的爱是病态的,表现手法是极端的,造成一些人坚持认为男主角是个脸盲症晚期的渣男,女主角是个死心眼脑残神经病应该即刻就医。或许这些人有一天会读到《牡丹亭》,读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时,能对那女人稍有改观吧。
而对福楼拜《包法利夫人》的评价则更显得恶臭了:“也不知道写序的那位从哪看出了包法利先生平庸麻木、包法利夫人天真烂漫来着的?这根本是一个爱慕虚荣的白富美三番两次千里送逼结果被人拔屌无情的故事吧……”。就这样活生生把一本柔软而伤感的名著变成了微博上猎奇的吐槽君热门投稿。福楼拜的创作来源是报纸上的一篇桃色新闻,他花了四年零四个月的时间完成小说,在写到艾玛死去的那天,他扶桌痛哭以致昏厥倒地,别人问他碰上了什么伤心事,他哽咽着说:“艾玛死了!”福楼拜曾说过“包法利夫人,就是我”。其实艾玛何尝不是我们每一个人,她有着人类所共有的虚荣,“心一经富贵渲染便再也不肯褪色”。她不甘囿于柴米油盐的生活,难以忍受乏味平庸的丈夫,这是每个平凡的女人都曾在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不同的唯有艾玛选择了对抗,绝大多数人选择了忍受。如果说艾玛是个矫情的贱人,那么余下向时代妥协的人也不过是自欺自瞒的懦夫罢了。正如波德莱尔说的:“艾玛这个女人在她的同类中,在她狭窄的世界里和局限的视野中是很崇高的。”
从接受美学的角度看,作品一旦诞生就不再属于作者一人,读者拥有极高的自由度去解读甚至误读文学作品。如今网络太过便利,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发表意见,毫无门槛,这就造成了一些道德卫士用十分自我的三观标准去衡量作品与人物。所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看不顺眼什么,便轻易地扣上“三观不正”的大帽子。他们无法体会作者的仁慈与批判,更难以理解人物的反抗与必然。于是《安娜·卡列尼娜》是小三出轨活该自杀;《红与黑》是农村凤凰男于连自作孽而不可活;《罪与罚》便是“我不在乎他的想法,我只知道他杀了人得偿命”;《悲惨世界》更是一句“你穷你弱你便有理了?”便能把人杠的说不出来话。这不是对作品的误读,而是亵渎。
“我始终将我们所爱的事物看作是一种象征,要是我们的爱被挂上了什么并转化成忠诚和德行,那样的爱我觉得是可疑的。”——黑塞
怀着同理心去感受那些执着的追求与破败的理想吧,“承受人生的唯一方式是沉溺于文学,如同无休无止的纵欲”。至于那些将三观不正挂在嘴边的人,建议还是出门左拐去观看道德与法制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