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单位领导总爱在办公会上强调为人处事要老实本分,低调务实,不要光说不做或者边做边说。我确实听进去了,一直默默无闻地从事财务工作,业务再多也不抱怨,更没计较加班费应该怎么算,甚至帮同事完成工作任务也没动不动就挂在嘴上。
但就算我把自己低到尘埃里,也没开出什么像样的花来。那些擅长阳奉阴违、投机取巧的同事反倒进步很快,没过几年就走上了领导岗位。而我的处境足够“励志”,不管怎么努力奔跑,仍然停留在原地,任凭那些破坏比赛规则、犯规抢跑的同事优越感十足地从高处俯视我。
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而我所在单位却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将”,兵却相对固定。随着领导更换越来越频繁,领导的年龄也日益年轻化,对我们的工作要求也从低调变成了高调——要高调做事(随时拍照留痕),要有宣传意识(做过、没做过的事都要说),连微信朋友圈都要多发与单位有关的正面信息(要有被讨厌的勇气)。
早已习惯低调为人、低调处事的我,没能像其他同事一样见风使舵,顺应单位风向的变化趋势,只能继续呆在尘埃里,和喜欢唱高调的领导、配合唱高调的同事保持着遥远的距离。时间一久,他们也逐渐视我如空气,只把不出彩的杂事交给我做,至于评优选先,那就完全与我无关了。
尽管这些年与大家格格不入(无论领导要求低调还是高调,我都一如既往保持低调),在单位的处境越来越被动,但我仍然克服不了对空话、大话的心理障碍,不时以渡劫来安慰自己。
周末正好看了新上映的电影《解密》,虽然人物、故事纯属虚构,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历史传记片,但影片在表现密码破译工作的复杂性、艰巨性和残酷性方面还是比较低调务实,没有偏离主旋律。
只是在拍摄手法上,影片相对高调张扬,充满想象力和奇幻色彩,让人很容易联想到诺兰导演的某些作品——既有宏大的视觉奇观,又有设计精巧的迷局,在界限不是很分明的现实与梦境中,展现人物迷茫、困惑的内心世界。
真正要说低调,谁也比不过秘密战线上的工作人员。他们在复杂多变的环境下,长期隐姓埋名,任劳任怨地从事着与国家安危息息相关的工作。他们为了维护国家利益,不惜牺牲自己的青春年华,有些人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片中刘昊然饰演的“容金珍”是天赋异禀的数学天才,从小就擅长为自己解梦,还养成了做梦留痕的习惯(把梦到的东西认真记在小本子上)。进入“701”工作后,他把解梦的天赋发挥到了极致,在研究自己梦境的同时,还能把敌方的密码也给破译了。
他的大脑就像一台超负荷运转的计算机,白天清醒的时候被各种数据、公式纠缠,晚上睡觉的时候又被梦境困绕,宕机是迟早会发生的事。他把所有精力都用在破译密码上,对自己真是狠到了连梦都不肯放过的程度。
他耗尽心力破解的“紫密”和“黑密”也不是凭空虚构出来的,在历史上都能找到原型。紫密的原型是德国的恩尼格玛密码机,而黑密的原型则是基于日本海军的JN-25密本设计。
和影片中展示的场景类似,美国密码学家就是利用数论、群论等数学工具破译了日本战时所用的“紫密”,不仅提前获取了日本攻击中途岛的情报,导致日本在海战中大败;而且利用破译的情报,打下了日本海军司令山本五十六的座机,成就了密码史上精彩的一页。
在影片中可以看到,破译密码是需要很多人配合的系统性工作,分工不同,每个人发挥的作用也不一样。我们不能光盯着金字塔尖上的“容金珍”,他身边还有那么多从事统计分析、数据挖掘工作的同事。他们和“容金珍”一样,期望从浩繁复杂的数据中找到模式和规律。
像二战时期,英国情报部门为了破解恩尼格玛密码机,就招募了大量的语言学家、人文学者、科学家和数学家,组成了一支7000人的密码破译队伍,每天都要处理军方截获的各种德军通讯代码。
和国内外的密码学家一样,看似孤僻、偏执的“容金珍”并不孤独,他的家国情怀使他的命运与国家命运交织在一起。他喜欢接受挑战,破译顶级密码既是兴趣爱好,也是人生目标。但他也有异于常人的软肋,在火车上不小心丢失的笔记本就足以成为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失魂落魄的他,差一点就在破译“黑密”上前功尽弃。
其实影片的主线就是聪明人制造密码,等待更聪明的人来破译。“容金珍”和他的美国导师是在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上展开最残酷、最高级别的智慧较量。尽管最终赢家是“容金珍”,他为国家情报事业作出了巨大贡献,但由于工作的特殊性,他不可能像奥运冠军一样家喻户晓,被数不清的鲜花和掌声包围。
像“容金珍”那样低调做事的人,不会在乎自己已经达到的高度,只会在乎自己向下扎根的深度。据说前几天去世的李政道先生最喜欢杜甫的这两句诗,“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绊此身”。我觉得“容金珍”早就达到了这种精神境界,在密码世界里获得了独属于他的快乐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