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每个人一生中,都会有一两件谜一样难解的怪事,成为悬案,被放置起来,等待着被慢慢遗忘吧。
十几年前,刚搬到这里来的时候,这新盖起来的几排楼房,还与桃园和玉米地为伴。在东面的空地上,堆满了盖楼时挖地基挖出来的黄土堆,足足有几层楼高。这些高大的土堆堆放了很久。大家为了抄近路,纷纷在里面穿行,生生走出了一条条高低错落的狭窄小道儿来。后来杂草和灌木也来凑热闹,并逐渐茂盛起来。
那时儿子还在上幼儿园。周末时,为了陪他玩儿,有时就会带着他到里面探险。当时东面这一片空地,承诺是修成公园,再建一家幼儿园的。后来楼市疯狂,阶梯式地不停涨价,这些承诺就作废了。它照旧被建成楼房不说,还都高达到二三十层。
在楼盖起来之前,它这么荒废着放了很久。它对孩子门而言,成了好大一片地儿的冒险乐园。
秋天到了,杂草开始枯黄,秋风也一阵阵刮过。我带儿子照旧去那里溜达。它总是那么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我们离开人们经常来往的小道儿,到了很少有人涉足的地方。
前面是一个一两米深的土坑,走过去时,忽然看到坑边堆着一些破烂的衣服。离得近了才看清楚。衣服不止一件,但看起来都像来自一个人的。有秋衣秋裤,还有漏出了棉花的黑棉袄。浅色的秋裤和白色的棉花上还有斑斑血迹。血迹还是红色的,并不是年深日久而变成黑色的那个样子。这说明,衣服被抛弃的时间还不长……
立刻感到一阵紧张,觉得让孩子看到这些非常不妥,后悔不该乱走到了这里。可是孩子已经看到了。我非常担心吓到他。他问我:
“妈妈,这是谁的衣服啊?”
一时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拉着他的手赶快离开。告诉他说,那衣服很破了,主人可能不要了。
“衣服上面为什么有血?”
我这成人的脑子里,立刻联想到的是谋杀。说不定那个土坑或周围的土堆里就埋着死尸。想到这儿,不禁毛骨悚然。心里想,千万别给孩子留下阴影。于是尽量自圆其说:
“他们是盖房子的,不小心就会受点伤,就像咱们有时摔个跟头,还会摔破皮肤呢,他们又没有创可贴,血就会粘在衣服上面了。所以,这提醒我们,做什么事都要小心,否则就会出问题,给自己带来麻烦。”
他似乎听懂了,过后也忘记了。可我一直没忘,再也没敢去那个地方。后来,倒也没有任何关于那件血衣的相关新闻。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就成了个谜,不了了之。
几年前,又出了一件怪事。不过这时候,孩子不在家,在学校住宿。
我住的楼房,一共六层高,有七个门。一开始几乎都有人住,后来是搬走的越来越多。有些房子就被租出去,有些就闲置着。
记得刚搬来的时候,我们楼上那家,也就是六层,住的是一对年轻的新婚夫妇。他们的孩子就出生在那年。因为楼房是现浇顶的,只有十几公分厚,隔音效果真是差强人意。不要说孩子响亮的哭声,就是妈妈轻声哄孩子的声音,甚至睡眠的呼吸声,在夜深人静的时刻,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对夫妻,丈夫是大学老师,妻子是工商局的。看来经济条件不错。几年后,他们又从别处买了房子搬走了。他们没有把房子马上卖出去,而是租了出去。租给了一个陪读家庭。这个家庭有四口人,上高三的姐姐,上初中弟弟,还有他们上班的父母,一起住在这儿。有时孩子们的姥姥也会过来,是个热闹的大家庭。
每天早晨大约五点半,就能听见女孩跟着录音机朗读英语。她学习很刻苦,真的是早出晚归,读书到深夜。高考结束后,他们一家人就搬走了。
房子应该是暂时空起来了。过后,没见过有谁租住在这里。也听不到有人在上面生活的声音。应该是没人住。
直到有一天,半夜十二点,楼上竟然惊现凿墙似的的“duang,duang”声。这要是在白天,还可能多少被掩盖一些音量。但是半夜三更的,所有人都睡了,马路上连汽车都没有了,很多人都进入了梦乡,只有细碎悦耳的虫鸣,更加衬托着深夜里万籁俱寂的那一面。
忽然间“咚”——“咚”——“咚”的声音,出人意料地响起来,整个楼都回荡着这个声音,甚至楼仿佛也随着声音而震荡起来了。声音响了至少有十几下,从卧室听起来,声音就是在六楼,特别像凿墙。来到客厅时,又感觉声音像来自六楼的楼顶之上。
此后足足有半个多月,几乎每天半夜十二点到两点之间都会“咚咚咚”响起来。不光我这个五楼,连四楼,三楼以下,整个楼口都回荡着这个声音。大家都莫名其妙,又心怀恐惧,没有人敢去敲门看。
四楼住的大哥,白天里还挨家问过,但没有人承认或知道这件事。最后大家报了案,警察倒是没来过查,只是在楼门口贴了告示,警告如若有人再深更半夜进行扰民行为,警察将进行挨家入户检查,扰民者要承担法律责任。
自从这个告示贴在楼道门上,真的起到了作用,以后很长时间,再没听到过那巨大的强烈的声音。只是一周后有过一次,比较轻微的动静,后来就彻底消失了。
这件事,慢慢就被大家放下了,再也没有人提起过。只有我,时不时胡猜乱想,跟朋友聊天的时候探讨过。因为只有声音,没有一丝亲眼所见的证据,没有任何蛛丝马迹,甚至没有关于它的传言和别的猜测,楼里的人群又集体保持沉默,所以我和朋友不过是侦探小说看多了乱猜。她说:
“是不是那个房子,租给了一个卖猪肉的,他在家里剁排骨,要自己炖着吃啊?”
“怕是比这糟糕吧,谁半夜里炖排骨呀?如果他剁的不是排骨,他杀了人,在碎尸——”我说。最近刚从网上看了一集《汉尼拔》,看一集就有点看不下去了。
“你真能联想。也许人家有珠宝和贵重物品没处藏,想在墙上想挖空一块地儿来藏宝呢!”
“或者,他是个精神病人,他因为睡不着而疯狂,也不想让别人睡,大家都陪他醒着,这样他就不孤单了。”
“谁知道呢?反正是谜一样开始,又谜一样结束了。”
这样,消停了一段日子,又有一件怪事出现了。也许是我过于敏感,到了风声鹤唳的程度了?
那天是晚上九点半,突然有人敲门,我走到门前,没敢开门,就站在里面问他是谁。他应当是听见我的问话了,但他没回答。反倒是悄悄地离去了。尽管我又问了好几声,都没有任何回答。防盗门上的小窗口早就打不开了,也基本上用不着,从猫眼里向外望,楼道的灯没亮,什么也看不见。难道是走错了?找错门了?
又过了几天,再次出现有人敲门的声音,这次更晚,已经到了晚上的十一点半。敲的声音不大,似敲非敲的样子,好像敲一下就离开了似的。一会儿就毫无声息了。想到过去居然没有把防盗门反锁的习惯,吓得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还有一个晚上,一觉醒来怎么也睡不着了。正在失神地胡思乱想。听见一楼的楼道门被打开了,应该是有人进来了。楼道门早就坏了。过去换过也修好过,但用不多久,总是再坏。大家都失去了耐心去管,任其坏着。
我听见有人脚步轻轻上楼的声音,是有意识地保持很轻很轻地。三楼301住的是一个老婆去世不久的五十多岁的单身男人,他回家有时在半夜十二点以后,虽然他也尽量不扰民,开门关门都是轻手轻脚的,不过这些铁家伙在安静的夜晚,发生任何碰撞都会产生不小的声音。
今天,我以为又是这个晚归的人回来了。可是楼道门被打开好久了,脚步声响了一阵也停下了,却始终没有听到开房门的声音。按道理,无论怎么注意,钥匙插进锁孔里转动和开关门的响声,都是可以听见并且很清晰的。但却始终都没听见。没听见他进家门的声音,也没听见他离开楼道离去的声音。
一直醒了两三个小时,都没有可疑的动静再出现。脑子里想像着他——那个莫名其妙的人——就静悄悄地躲在楼道里。他并不是三楼的住户,他是个外来者。可他来干什么呢?
想想就心生疑虑。
幸亏到了夜晚,我们都可以躲在门后。要不这个世界,真是没有安全感。
跟朋友谈起这些,她们一律说我神经质。根据经验,那未必不是错觉。她们这么看。
她们不理解。到了晚上真的很恐惧。好在只要太阳一出来,恐惧便随着黑暗,一起消失了。有个朋友对我说:
“你想的太多了,难道这一切,不是你自己感召来的?”
她的办法是,让我看问题的眼光乐观起来。别那么悲观主义了。一件事,你总是看到它的阴暗面,看不到光明的一面,那么它的阴暗面,就真的会过来缠着你。
她也许是对的。但我,其实什么也不怕。我并不是真正的悲观主义者,我只是表面的悲观主义者。我们有另一种乐观的生命力,即使魔鬼来了,也有和它打成一片的勇气。
我们对世界的恐惧,也许只是理解力不够。但是,他和他和他,他们到底是谁呢?
答案,或许,已经永久遗失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