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电视剧《花千骨》这部以纯爱虐恋为主要风格的仙侠大剧收获了众多观众的眼泪和好评,当之无愧地成为了该年十大最有影响力的电视剧之一。
原著作为一本起初连载于网络的小说,首次成功地尝试了仙侠背景的师徒不伦恋这个主题。同时,禁欲系的主角和唯美的场景烘托,也成为这部原著受到较多人追捧的原因。在此之上,作者构思了许多剧情,较为刻意地突出了“悲情”这个主题。而电视剧忠实地贯彻了原著的这一特点,让粉丝大呼高虐的同时又欲罢不能。
近年来,类似于花千骨之类的小说层出不穷,以“有条件就虐主角,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虐主角”为口号,塑造人物设置剧情,让主角经历过度的磨难和挫折,使读者代入产生怜悯和痛楚。这类悲情小说被称为“虐文”,一直以来拥有比较可观的观众群。
那么,为什么“虐文”会有这样数量的读者群?人们又为什么要去阅读虐文?
先总结一下“虐文”的几种形式,主要包括:生离之痛(自身际遇和他人干预等),死别之殇(事故或疾病等),求而不得(因误会、背叛等原因使主角失和),欲而强求(对一方主角采用心理或生理的强制手段使其就范)。
以上四种形式是笔者所见到的现代网络“虐文”中比较常见的桥段。这些形式进行衍生,会产生另一类小说类型,比如“相爱相杀”、“强制爱”等系列。
那么,人们阅读“虐文”的原因是什么呢。主要可能是由于阅读时会产生所谓的“悲剧快感”。
康德曾经有过这样一段论述:
“好象要压倒人的陡峭的悬崖,密布在天空中迸射出迅雷疾电的黑云,带着毁灭威力的火山,势如扫空一切的狂风暴,惊涛骇浪中的汪洋大海,以及从巨大河流投下来的悬瀑之类景物,使我们的抵抗力在它们的威力之下相形见绌,显得渺小不足道。但是只要我们自觉安全,它们的形状愈可怕,也就愈有吸引力。”
就好比两张图,一张描绘着纯洁高尚的教堂中和声吟唱的唱诗班,另一张描绘着狂风暴雨下峭壁崖洞中一窝安稳放置的鸟窝。如果说这两张图哪张更为符合“宁静”这个主题,一般来说,前者虽然完全符合这个主题,但是后者却显得更有吸引力。
而如果仔细探究这种吸引力背后的机理,则需要引出英国经验论美学的代表人物之一,博克。
在《论崇高与美两种观念的根源》中,博克从主体感觉上把崇高和美分别归属于人的两种本能:自我保存与社交,前者要维持个体生命的本能,后者要维持种族生命的繁殖和一般的社会交往愿望及群居本能。博克接下来分析了崇高感与快感的联系:
“当庞然巨物威临渺小的个体,我们的心灵就会为它们不可抗拒的力量所震慑所占有,就会失去正常的活动与推理的能力,从而感到恐惧和痛苦,这就是崇高感的第一步。博克认为,任何适于激发产生痛苦与危险的观念,也就是说令人敬畏的东西,或者令人敬畏的食物,或者以类似的恐怖方式起作用的,都是崇高的本源。比如朦胧、模糊、空虚、黑暗、孤独以及形式上的粗犷不羁,庞大的体积,宽阔的幅度,无法驾驭的威力等等,都属于崇高感。问题是如果生命真的面临这些,产生的只会是痛感。而崇高的对象却夹带着快感,原因在于这种危险又必须不太紧迫或者受到缓和,与我们保持一定距离,并不直接威胁到我们的安全,那么我们的感觉就不是可怕,而是崇敬、惊叹和赞赏。这就是崇高感的真正内容:它来自恐惧和痛苦的消除,来自痛感向快感的转变,它是克服痛感之后取得的审美快感。”
如果我们相信了以上诸人的判断,那么就可以认为,虐文的这种“悲剧快感”部分来源于这种崇高感。小说中的主角与我们是分离的,尽管我们在读小说的过程中会产生代入感,但这种感觉仍旧是隔着一层玻璃。就好比狂风暴雨中有一只飞鸟,窗内的人会产生怜悯或惊叹,而窗外的人却更可能闷头躲雨。苏珊.桑塔格在她的《关于他人的痛苦》一书中形容,“爱祸害”、“爱残忍”也是人类的天性。小说中那些悲剧的桥段,紧迫、痛苦、分离和黑暗,使我们感受到了一种本能的喜好。
同时,我们需要注意到的是,如果读者在阅读时对主角的遭遇产生了恐惧和随之而来的怜悯,那么读者更能够对这个人物产生代入感。代入感会让读者对人物更加认同,从而有包容之心。而痛苦的遭遇更容易使得读者对角色产生代入感。
美剧《权利的游戏》中,观众对人物好感度的变化竟是与人物际遇的转变有着近乎反向的走势。悲惨使人同情,“开挂”使人厌恶。虽然不排除有演员本身演技的问题,但是这种因人物际遇产生的好感度得失在这个人物之上确实表现得非常明显。
而“虐文”,或者部分主角在初期处于逆境状态的小说,比如《龙族》、《哈利波特》等,采用这种方式,让读者对人物产生代入感,不管是出于痛感蛰伏之下的审美冲击,还是加强逆境向顺境转变的情感补偿。无一例外少不了这种痛点。而这种代入感,最终让读者受到近乎是身临其境般的情感波动,情绪受到引导,从而得以宣泄内心中积压的自我感情,得到一种畅快的感觉。
但是,以上这些原因仅仅解释了观看“虐文”后产生的“爽感”,却并没有解释人为什么主动去追求虐文,特别是在受到委屈或者产生心理失衡之后。
如果把所谓的“代入感”认为是前提条件,把“情感宣泄”看作是后果,虐文的真正的机理应该是一种【心理补偿】,即,观众在把自身代入角色的前提下,在文中遭受到种种超脱于现实的不公平待遇等作者刻意营造出的剧情,其结局,不管是悲惨还是人物逆袭,都普遍带有一种“报复式”的心理快感,前者暗示与主角命运相关之人的心理代价,后者暗示反派的低走向剧情。后者主要和男性向有关,有关作品严格来说不在本文所述的“虐文”范围内,因此不再赘述。
想象一下,一个身世悲惨的女主,与一个通常是所谓渣男的男主结缘,历经重重误解,受到无尽的折辱,最终落得一个悲惨结局。如果把这个故事改成圆满结局。那么大部分哭到最后的女性读者都会感到不太满意。为什么呢,因为读者没有看到男主最后的后悔莫及,没有感受到那种“惩罚式”的心理快感,以弥补自身在现实生活中所受到的心理落差。典型的作品举《东宫》。当然,还有一些“虐文”以喜剧结尾,但是尽管如此,在过程中还会充斥着大大小小类似的心理补偿。典型的作品举《千山暮雪》。
那么,是否所有描写过主角悲惨际遇的小说都可以带来痛点过后的快感,从而属于本文所界定的“虐文”范围呢?在现在的网络小说界,还有一种文章被称作“现实向”,阅读此类中的某些作品时,却感受不到那种虐后的快感,有一部分读者甚至反应,“看完后心情郁郁”。由此看来,本文对“虐文”的界定需要更为清晰的界定。
作为一个九零后,在青春期其实都会接触到那时候流行的“非主流文化”,在此期间,有一类典型的“青春疼痛文学”作者,以郭敬明为例。其作品多以“颓”、“丧”为特点,与一些读来酣畅淋漓的“虐文”不太,他的作品读后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闭塞感,就像一首乐曲谱到最后转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这种感觉可能是因为全灭式的结局所带来的“心理补偿”的缺失,悲伤无人可知,无人可晓,无处倾诉,于是逆流成河。
拿现在的例子来看,举一部成功的“反鸡汤”式电视剧《欢乐颂》,该剧讲述了上海这座大都市中五个不同阶层的女子的生活,通过具体的场景设置,完整现实的人物构造,严谨扎实的台词撰写,提高了电视剧的真实度,让观众产生了代入感,近乎每个女性都能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影子。整部电视剧有痛苦也有欢笑,但是唯独缺少了一点痛点之后的快感。原因在哪里?
在于其真实性,让观众丧失了一部分安全感。“上海居,大不易”,买房的压力,长辈的催促,职场压力和困惑,这些痛点和一般“虐文”中脱离现实的挫折和磨难都不同,是真切存在于每个观众内心中的焦虑。这种真实性使之丧失了这种“悲剧快感”。从而也不属于本文所界定的“虐文”范围。
现如今,越来越多的“反鸡汤”式文学甚嚣尘上,由此可见,相比过去甚至是反智的“鸡汤”式文学,观众的审美渐渐发生了变化。这种审美的变化也许值得更多的探讨。
以上内容皆为本人个人观感,如有不同意见,欢迎交流。
参考文献:
[1] 朱立元, 袁晓琳. 亚里士多德悲剧净化说的现代解读[J]. 天津社会科学, 2008, 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