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宇宙中心五道口,706青年空间是个僻静的所在,说是僻静,却时时刻刻交汇着思想的浪潮。每一个午后、每一盏灯下,706的某个场地,可能就在涌动着思辨的激流。每每这时,岸上总有一个不动声色的猫,静静聆听着一切。时人谓之——卡门。
这只猫本不叫“卡门”,卡住的门多了,也便得名“卡门”。
作为706的常驻生物,卡门可能是整个五道口看得最远的猫。隔着透明的玻璃朝下看,五道口的繁华众生,尽收它的眼底。马路上青年匆匆,卡门懒打一声哈欠,又缩回小剧场。每天,它都要睡个回笼觉。
卡门这辈子,逍遥惯了,自然睡无定所。图书馆、小剧场、咖啡厅、阳台,甚至楼道,都曾留下它憨态可掬的睡相。它可以以书为枕,也可以四脚朝天;它可以卷成一个毛茸茸的甜甜圈,也可以像贵妇般怩娇。五一假期的时候,我在706的小剧场打地铺,约莫到了七点,睁开双眼,卡门就靠在一旁的沙发上。它双眼洞亮,却又一脸无神,你用指尖揉揉它,它也全无反应,这令我想起我起床后的“空白期”,眼朝天花板,全身无力,懒得动弹,又无法入睡。兴许,猫也有这“空白期”。
“空白期”过后,待卡门沐浴阳光,有了精神,晃晃脑袋,伸伸小腿,舔舔肉垫它便开始了四处的巡游。这会儿,706大抵也热闹起来了。
毕竟已为猫母,脱了稚气的同时,卡门学会了将自己的少女心掩起来,对着世俗,喜怒不形于色。许是在706生活有些年月,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物,诸如出口成章的诗人学者、吹拉弹唱的歌手舞者、张口虚无的迷惘一代、我行我素的奇人怪咖,卡门对新的房客也已然见怪不怪。同时,作为一只特立独行的猫,卡门生来便视教条规矩如粪土,它敢于将《卡马拉佐夫兄弟》踩在脚下,也无妨让小鸟戏弄自己;敢于取嘉宾的水解渴;也欣然接受来客的抚摸。无拘无束游四方,潇洒人间走一回。
想象一下,夜晚的读书会,众人围成一圈,点起蜡烛,四周俱暗,唯中心有光,而卡门就闲适地卧在中心,听众人谈天说地的场景。可能你一不留神,它就要悄悄钻到你腋下,黑暗中,你忽然就感觉到一团温热的毛茸茸的活物磨蹭着你的身子,待你转过头来,它又隐匿了去,一溜烟的功夫,已从对面探出头来。
天晓得,哪一天你睁开眼来,卡门与你就一线之隔;哪一天你闲来看书,卡门竟立在书柜上,“王之蔑视”;哪一天你扯开嗓子,惊地卡门猫躯一震,喵声抗议。
汪曾祺说猫:“猫念经。猫不知道为什么整天“念经”,整天乌鲁乌鲁不停。这乌鲁乌鲁的声音不知是从哪里发出来的,怎么发出来的。不是从喉咙里,像是从肚子里发出的。乌鲁乌鲁……”但怪的是,卡门似乎厌倦了这“念经”的玩意,我几次暂住706的日子里,卡门都是寡言的,宛如肉嘟嘟的冰美人,以至于里里外外,它都令我觉有一丝“贵气”。还未“卡门”前的卡门是否如此?我好奇。
卡门有一种魔法,即便它迷迷糊糊地瞎转悠,议者也会欣然欢迎它的闯入,纵是公务缠身的住客,见着它,也不计较支出少许时间与它逗乐。毕竟,这只特立独行的猫,实在像一个亲切的朋友。不需要绵绵情意的话语,或者细微入心的行动,只消那么一“喵”,仿佛就能让人如释重负。
当然,这也要看“卡门”的脾性,猫的性格捉摸不透,老舍就说了:“它要是高兴,能比谁都温柔可亲:同身子蹭你的腿,把脖儿伸出来要求给抓痒。或是在你写作的时候,跳上桌来,在稿纸上踩印几朵小梅花。它还会丰富多腔地叫唤,长短不同,粗细各异,变化多端。在不叫的时候,它还会咕噜咕噜地给自己解闷。这可都凭它的高兴。它若是不高兴啊,无论谁说多少好话,它一声也不出。”
但每每在706,卡门到底是个温暖的存在。以至于我假期结束离开706之前,还寻思着再特地看它一眼。当它葡萄粒大的眼珠子对着你,你真颇有种不舍的意味。
卡门喵呜地一声,跳上了窗台,顺着夕阳,它的背影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