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爱花,熟人皆知。家里花多,村人都知。
在我眼里,父亲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了我母亲。在听父母忆往昔岁月中,在我稀薄却又清晰的儿时记忆中,那些花儿呀,仿佛从未从我们一家人的生命里离去过。
爷爷奶奶在艰难困苦的日子里养育了四个儿子,父亲排行老三。母亲嫁给父亲时,家里早将本不多的田地分成了四份。父亲就带着一间木房,半亩田,一套村里木匠打的新柜子,一张架子床,简单地迎娶了我的母亲。
屋子门前是一小块菜地,母亲一来就在周边种上了一些乡下常见的花儿,凤仙花,鸡冠花,胭脂花,兰草,月季,映山红……
初为人夫,父亲似乎并不知道怎样扮演这个角色,也不知道如何承担起家庭的责任。打牌,抽烟,如影随形。
记一件母亲记忆最深的,当时是流着泪的,现在却能笑着说出来往事:1993年初夏的一天,前夜下了一晚的雨,河水暴涨,是捞鱼,钓鱼的好时节。母亲想着一岁的哥哥终于可以吃到鱼肉补充一下营养了。用背带背着哥哥,向人家借了根鱼竿,又找了些蚯蚓做鱼饵,搬了个小凳子,来到了河边,钓鱼。父亲则拿着母亲给的不多的仅有的八块钱上街买米去了。母亲那时很高兴,因为,她钓到了两条鱼。天色忽已暮,母亲回到家,不见父亲,便一个人把鱼清理了。待鱼的香味飘满整个屋子,也不见父亲携米而归的身影。终于,哥哥饿了,闹着哭着要吃鱼。母亲大概想到了什么,把哥哥喂饱了,哄着睡着了,便去打理那些花儿去了。父亲空手归来,已是夜里。如母亲所想,父亲去打牌了,钱都没了。父亲看着母亲母亲平静如水的脸,吱唔道:“本来是赢了的,可……”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毕竟,再苦都走过来了。
我不知道母亲是怎样一个人把那些眼泪变成一条把父亲,把这个家渡到还算有盼头日子里的河的。母亲在哪儿,家就在哪儿,那些花儿就在哪儿。
好在有母亲,父亲渐渐远离了那些打牌的场合,烟也戒掉了。也随着哥哥和我的相继到来,父亲感受到了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母亲的那些花儿呀,开得越来越欢了。
母亲爱花,也爱美。印像中,哪怕我们住的屋子很小,母亲也要把它收拾的一尘不染。物件都是井井有条地放着,木地板被擦得泛着柔光,逢人到家里来,没有不赞叹一下的。那满是时光印记的老房子啊,承载了我多少关于家的记忆的温馨?
当哥哥读六年级,我读学前班,那间老房子显得有那么些拥挤,父亲和母亲有了一些积蓄的时候,母亲对父亲说:“咱们建新房子吧!”像一个庄严而沉寂很久的决定,蕴含着很多,父母对日子的期盼。
“对啊,也是时候了,孩子们要有自己的房间呐!”父亲的回答让这个决定更加掷地有声。
“咱们在院子门前留给小花坛吧!”母亲说道。
“好!”父亲的回答更像一个承诺。
就这样,挑了个好日子,父亲和几个叔伯就开始动工,打地基了。
建房子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特别是在经济支持不足的时候。新房子在经历一路的风风雨雨和父母的遮风挡雨中,终于,可以迎接我们一家人入住了。
院子很小,但父亲还是想方设法为母亲留了一个和院子同长的花坛。整个院子唯花坛最醒目,也最得母亲的心。
陆陆续续的,花坛的花越来越多。父亲在外面给人家干活时,看到家里没有的花,都会笑着向人家说:“家里那位喜欢花,您家这个花家里没有,我可不可以分一枝去呀?”乡下人多是热情大方的,又怎会吝啬一枝花的分枝?
我也会在河边的滩地上,田埂上找好看的小野花,带回去给我的母亲,让她种在花坛里。担心它们死去的我会在烈日当空,大雨将至的时候给它们撑上一把伞,老去山上玩的哥哥啊,每每也不忘给母亲带上一株兰草。
后来啊,小花坛实在装不下了,母亲就会把一切能用的容器用上。缺了口的陶瓷碗,坏了的玻璃坛盖子……一切都把我们的家装点得充满生机与温馨。
此后啊,我和哥哥关于故乡四季的记忆,都少不了那些花儿。
春
故乡的初春啊,和煦的春风微风中总有兰的清香。家家户户的门前,都会有一两株从山里找来的兰草,我家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哥哥每去山上会把兰草会往家带,母亲也每每都会把喜阴的兰草安顿好,按照它们在山里的习性照看着。等待着春天的那场花事,等待着那似深山里悠悠而来的清香。母亲说:“有花开,就会有期待。”
夏
花坛里有一颗野百合的种子。野百合刚来到花坛时夏天,那时她是一株开放的花。邻居奶奶去山上找刺梨果的时候发现了一丛野百合,想到母亲爱花,就小心翼翼地挖了一株,带回家,送给了母亲。母亲亦小心翼翼地给她在花坛里安了家。母亲为邻居奶奶织了一顶帽子,送给她,传达了母亲最质朴的谢意。那株野百合到家里时是一岁,因为母亲告诉她每长大一岁,种子就会多一瓣,来年就会多开一朵花。从春天的破土而出,到夏天的绽放,到花谢,枝枯。来年,我们又会相见。
秋
花坛里的菊花,多是父亲找来的。小朵喜人的小白菊,不大不小的紫红色的,带些淡紫色的,黄灿灿的大朵大朵的,把秋天的花坛与家装点得如庆祝丰收的喜悦。菊花是繁多的,花期过后,母亲会不厌其烦将花枝修剪好。有想来分一两枝的人家,母亲也会慷慨的赠予。乡亲们向母亲道谢时,母亲总会说:“这有什么呀!就一两株花,我这还不是从乡亲们那找来的,我们就想它们开枝散叶呢,看着喜人就好!”乡亲心满意足地回家种花去,母亲依旧眼睛含笑地打理着花坛里的花。
冬
花坛里有一簇一串红,至于她是什么时候来的,我竟无半点印象了,好像她一开始就在花坛里。她好像一年四季都开着一串串火红的小花,待我注意到她时,已经是深冬了。其它花儿都沉寂着,等着春雨的洗礼,春风的抚摸。唯有她,在寒风中肆意地开着,总能醒目地映入我们的眼帘。母亲也总会感叹她的顽强。
那些花儿,我似乎永远也写不完。她们更像母亲,已成为这个家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她们见证着我和哥哥的成长,也见证了这个家的成长。
远在异乡的我,记忆中,总能看到花坛里的那些花儿,开出她们最灿烂的模样,数不清的流年里,钟走得很慢。
那些花儿呀,在母亲生命里的每个角落为她开着。母亲陪她们开放,她们陪母亲到生命的尽头。
感谢您,做了我和哥哥的母亲。感谢您,做了我父亲的妻子。感谢您,将那些花儿带到我们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