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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年你见过的男生也不算少了,你是真心觉得他比别人都好吗?”
老爸手里还握着报纸,装出一副漫不经心随口问问的样子。其实,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问我同样的问题了。那感觉就是,只要他再多问几次,我就会改变主意。而如果我改变主意了,他就不会困惑了。
“是呀,就小郭最好啊!”我一边回答,一边忍不住偷偷乐起来。
老爸口中的“见过的男生”,说的是这两年来我的那些相亲对象。他之所以会问,显然是不明白为什么在我眼里,小郭比他们都强。
没错,我承认,如果非要比所谓的条件,长相、学历、收入、家庭环境,小郭的确没有优势。
可这又怎么样,我就是喜欢小郭。
就像我就是不喜欢那些在别人看来可圈可点的相亲男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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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非要给我见过的相亲男归类,那就是他们一眼看过去都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比如名校的硕士博士,比如稳定的工作和体面的收入,比如说得过去的言谈举止和为人处世。
只是,相处下来,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比如,他们会在我眉飞色舞聊着一部电影的时候,忽然旁敲侧击地问一句,“叔叔阿姨身体都还好吗?”
比如,他们会在我瞎聊各种不靠谱计划,说着未来想多换几份工作多体验几种生活的时候,默默陷入沉思。
比如,他们会用一种听上去非常谦虚的口吻,不经意地流露出自己的“优势”:有房有车啊,在单位受到领导的青睐啊……
我以为我们是要谈感情,可他们却在刺探虚实;我以为我们在考虑爱情,可他们却在考虑面包;我以为我们可以至少放轻松吃顿饭,可他们却在考虑未来的可能性;我以为爱情就是两情相悦,可他们却必须计算盈亏。
而如果我偶尔冒出“爱情”这个字眼,他们就会像五六十年代的长辈一样告诉我,那是十八岁的小姑娘才会相信的傻事,踏踏实实过日子才是根本。
可是,我真的讨厌“过日子”。生活就残存下那点诗意了,还被“过日子”这三个字毁了。
我明白,爱情对他们来说,根本就不是婚姻的必要条件。婚姻应该像数学公式一样精准,可以在一定时期内通过综合考虑长相、性格、学历、收入、家庭环境而得出结论。对他们来说,结婚更多是谁亏了谁赚了,是投入和产出,是是否“合适”。
没有冲动、没有浪漫、没有憧憬、更没有惊喜。
他们也许会说自己喜欢一个姑娘,但那种喜欢往往是有前提的,是建立在对方物质条件和家庭环境都符合公式的基础上的。有了这些基础,才有可能培养出所谓的“喜欢”。
他们有时会对我说,“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我猜他们想表达的意思是,大家都是聪明人。可是我好讨厌这样的聪明人。
当个聪明人有什么难的?从小到大,大家都要经历社会的复杂、人际的繁琐,成为一个有点能力又会算计的聪明人,太容易了。
心甘情愿当个傻子才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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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郭大抵就是这样的傻子。
每次看到他,我都忍不住想,他太笨了,以至于根本不会计算成本和是否值得。我们刚认识时,他就觉得相比于查户口,跑很远的路给加班的我送一杯热奶茶更重要。
他太笨了。他总是能把自己辛辛苦苦收集的材料或是连续加班赶出的报告大手一挥就发给有竞争关系的同事,都不带皱一下眉头。但凡有工作上的交接,他总是把自己知道的全部分享给新人,毫无保留。
他太笨了。聚会时总喜欢乐呵呵地抢着买单。有朋友借钱时,总能二话不说就让对方把账号发过来,急冲冲去转账。看到乞丐他总会给钱。
他太笨了。所以,他和我们都不太一样。他的眼睛总是清澈明亮,仿佛只是个长大了的孩子。
是的,他学历没有我高,收入没有我多,连长相都不是我的菜。哎,他好像什么优点都没有。
可我就是喜欢笨笨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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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郭没有太多的爱好。有空的时候,他大多也只是发发呆,散散步,瞎晃悠。我曾经以为,我爱的人必须和我拥有共同的兴趣爱好,要把时间安排得满满的,一刻都不能停留。可是和他在一起以后,我忽然觉得,和他一样发发呆,散散步,瞎晃悠,其实挺好。这些我曾经以为浪费时间又没用的事儿,忽然之间都变得让我快乐起来。
有时,看着他躺在我身边,我会忍不住想,小郭睡着了应该也会做梦吧,可是醒着的时候他却从来都没有梦想。可是没有梦想又怎么样呢?
是的,他没有远大的志向,知足而常乐。他只是非常自然地遵循着为人处世最简单的准则,默默地生活着。他的谈话中很少会出现“人生”和“意义”这类高深的词汇,但他似乎比我们任何人都能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和善意。
每次我问他喜欢我什么,他总是一副笨笨的样子,“就是一种感觉吧”,好像只会说这么多了。于是我假装发飙,逼他夸我,他就会不自觉地揪自己的头发,很无奈地说,“愁死我了,毛都揪没了也说不出来啊!”
然后我就会莫名其妙地觉得开心。
和他在一起,我觉得自己每天都像是要去挂儿科门诊,可又忍不住乐在其中。
于是,我明白了,真正的快乐,原来并不是那些所谓牛逼的岁月,而是这样傻傻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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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体检时,我的身体里竟然不争气地长了一个瘤子,要做手术。我本是个疑神疑鬼的人,牙齿疼一下就会以为是漏神经,皮肤晒出点颜色就觉得是白癜风,更别提做手术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小郭在病房里陪着我,我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手术前要喝泻药清肠。我捏着鼻子,喝了两口就直接吐了。看着四大杯等着我灌进肚子的白色液体,我恶心地说,哎呦,这泻药难不成是从嘴里吐的?然后就拒绝再多喝一口。小郭愁得又开始揪头发,可是这回他怎么揪我都不想喝了。
忽然他一拍脑门,说,这样吧,你每喝下去半杯,我就抱着你使劲晃,让药赶快流下去,好不好?
我被他的样子逗乐了。于是他帮我捏住鼻子,我则努力让大脑放空地猛灌了半杯。他真的就在病房走廊上把我抱起来,晃来晃去。我们倆一副弱智儿童快乐多的样子,不知不觉就喝完了那些药。
那一瞬间,我忽然想,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种爱情。对有些人来说,爱情是帮你刷卡为你提供房子车子;对另一些人来说,爱情是两个门当户对的人凑在一起过日子;还有人觉得,爱情就是征服和占有。
而对我来说,爱情或许就是小郭为了哄我喝药,在病房的走廊上抱着我晃来晃去,不顾别人奇怪的眼光。
手术结束时,麻醉还没有散去。一群人围着我把我推回病房时,我的大脑还没有恢复意识,昏昏沉沉只想睡觉。那时的情形其实我都记不得了,只是心底很确信地知道,在麻药作用下的一片混沌中,我的大脑仿佛还有一根纤细的神经,想迫切捕捉到小郭的存在。而当我终于在模糊中听到他叫我的名字,忽然就不明所以地释然了,仿佛做手术的是他而不是我,随即倒头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妈妈在小郭出去买饭时告诉我,昨天被从手术室推出来时,可能是因为我是当天最后一场手术,大家都很累了,所以工作人员的态度不是很好,把我推到病房门口就站着不动了。妈妈说幸亏有小郭,才把你抱回病床,要不她可弄不动我。
于是,小郭买饭回来时我就和他撒娇,哎呀老大,听说昨天是你把我抱回来的哈哈。
他冲我眨眨眼,说,是啊,顺便借机摸了摸你的大屁股。
我开玩笑说,拿掉了一个大瘤子呢,是不是终于算是减肥成功了?
笨拙如他,小郭忽然说了一句让我每次回想起来都会眼圈湿润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昨天我觉得你好轻。看到你躺在病床上,我忽然觉得自己好有力气。”
然后,他像小狗一样蹭了蹭我,我瞥见他的眼睛红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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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时候,我都在特别努力的生活。这么多年,有输也有赢。但我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幸运。
遇见小郭之后,我才明白,所谓的特别幸运大抵就是这样吧。
在那之前,即使大家都觉得我混得不错,我还总是觉得生活很难。仿佛要拼掉百分百的力气,才能过上体面的小日子。我总是在往前跑,和别人赛跑,和社会赛跑,和时间赛跑,生怕一不留神又输掉什么。
遇见小郭之后,我才明白,原来人生还有很多种活法。生活固然也要努力,但用掉百分之七十的力气,就也还好啦。
剩下的,不妨就让我们发发呆,散散步,瞎晃悠。笨笨地在一起,傻傻地相爱,愣愣地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