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生活在最底层的小人物的故事,但却闪烁着人性的光芒。——题记
母亲姓刘,哑舅姓蔡,所以哑舅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舅舅。哑舅和母亲虽都住在小石桥村,但刘姓和黄姓是村庄里两大户族,所以哑舅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本村人。
听母亲说,哑舅并不是小石桥村人,哑舅原本也并不哑。当年,哑舅的母亲带着哑舅乞讨到小石桥村时,哑舅忽发高烧,因未有效治疗,从此耳聋嘴哑。好心的村民腾空村南头闲置的仓库让她母子居住,至此哑舅母子才结束了居无定所的生活。
就是这样一个与我毫无血亲关系的人,几十年了,我对他的记忆却挥之不去。
哑舅当时应该只有三十多岁,脸上却已沟壑纵横,给人的感觉像是五六十岁的老头。他个头不高,精瘦,皮肤黝黑。因是外来人员,在村里没有责任田,哑舅的一生就是在乞讨中度过的。
一根黑乎乎的扁担,一个油乎乎的箩筐,箩筐上盖着一块破旧的布片。这是哑舅沿街乞讨的全部行头。
小时候,我经常看到他把扁担一端压在羸弱的肩头,一端挑着箩筐步履趔趄地走在郝寨街头。走到店家门口,放下箩筐,满脸褶皱先舒展开来,然后呜哩哇啦说几句,许是不胜叨扰,许是心存善念,朴实的村民就会拿出一星半点东西给他。不管多少,哑舅都会满脸欢喜地接过来,放进箩筐,然后用破布搭好,再用棍子挑起箩筐,继续前行。
心地善良的外婆曾接济过哑舅,心底善良的母亲也曾给哑舅纳过鞋子。
那是秋风乍起的一个午后,当母亲把一双刚做好的黑色布鞋递给哑舅时,哑舅高兴地手舞足蹈,嘴里还不停地哇哇地说着。母亲多次嘱咐我,不能对哑舅这样的残疾人无理。母亲也经常对我说,哑舅虽然哑,心里却像明镜似的,谁对他好他都记在心里呢!
事实正如母亲所说,哑舅的心像明镜似的。因为有这种关系,哑舅只要到郝寨街讨饭,就会到我家附近转一圈。他总会把自己讨到的好吃的东西毫不吝啬地拿给我。那些年,我吃过他讨来的油条,吃过他讨来的火烧,也吃过他讨来的瓜果。
有一次,哑舅又挑着他的箩筐来到了我们家屋后。我和几个小伙伴正在玩耍。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老哑巴来了,我们逗逗他。于是,那几个小孩假装去抢他的东西,跑到他面前,摸摸他的箩筐,拽拽他的扁担,然后跑开。哑舅知道是在逗他,蹲在那里只是一个劲地笑。后来,一个调皮的男孩竟然拿起石块朝哑舅扔去,其他的小孩也纷纷仿效。
石头没长眼,一不小心就会伤着人。我站在旁边,没有参与,也没有干预,只是那么呆呆地站着,但心里却担心石块砸到哑舅。
小孩们越来越放肆。忽然,哑舅站了起来,抄起扁担,向他们轮去。我从没见过发怒时的哑舅。只见他黝黑的皮肤因为生气更加黝黑,怒目圆睁,嘴里哇哇地叫个不停。猝不及防的小孩们吓得作鸟兽散。气急败坏的哑舅又撵出了一截子,直到小孩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才折返身。
我依然在那里站着,像个木头人。我生小伙伴们的气,更可怜孤苦伶仃的哑舅,但我却无能为力。
哑舅回来时,气喘吁吁,许是累的,许是气的。看到我,他的眉宇舒展了一些。他走到箩筐前,掀开布片,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有着黄绿相间条纹的面甜瓜。然后,伸出手示意我过去。我没动。他笑了。他拿着甜瓜,走到我面前,放到了我手里。我机械地捧着瓜果,木然地站着。
而后, 哑舅回到箩筐前,蹲下来休息片刻后,拿起扁担,挑起箩筐,慢慢地走开了。临走,他还不忘对我笑了笑。
我拿着甜瓜,回到家里,给母亲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母亲叹着气说道:“哎,本来命就苦,小孩子也还欺负他。”看到我手里的甜瓜,母亲知道是哑舅给我的。母亲摸着我的头说:“以后别要他的东西了,他要饭要来的也不容易。”
随后的很多日子,哑舅讨饭后还会来到我家附近,还会把他讨来的好吃的东西给我。母亲虽然不让我拿,但终究抵不过哑舅的执拗。
后来,我上学了。见哑舅的机会越来越少。偶尔周末,会看到他的身影。看到我,他异常兴奋,总会慌不迭地从箩筐里挑选好吃的东西给我。
再后来,我长大了,离开家乡去求学。从此,再也没有见到过哑舅。
有一年寒假,和母亲闲聊。母亲告诉我,哑舅死了。我愕然!那么一个精瘦的小老头,怎么会说走就走呢?不是说吃百家饭,长命百岁吗?母亲说,天气寒冷,哑舅生火取暖,睡觉时忘记熄火。他的屋里到处堆放着捡来的柴火,夜里,火势蔓延,整个房子都燃着了。等到村民扑灭大火时,大火已把哑舅烧的面目全非了。
我再去外婆家时,看到村南头那个废弃的房子只剩下一面墙,墙上黑魆魆的,那应该就是大火留下的印痕。
我的心不由得疼起来。那个生活在最底层的哑舅,在大火中他发出的痛苦的呐喊谁能听得到呢?在无数个凄风冷雨的日子里,他心中的苦楚又怎能诉说?沿街乞讨的日子里,他受的白眼,谁又能知道呢?
现在,一切都隐入尘烟,化为灰烬,哑舅也如凤凰涅槃,浴火中成为了光。
这道光,是哑舅递给我的半根油条,是哑舅送给我的半块火烧,也是他拿起的那个有着黄绿相间条纹的面甜瓜,更是他身上闪烁着的人性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