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一种善良,都要让人看见;不是每一种接受,都要顶礼膜拜。
奇怪邻居的大爷,每次丢垃圾,都分门别类包好,有时还要贴纸条在装垃圾的口袋上,说明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难不成,他们一家是“分类垃圾示范户”?
今天和他与他老伴,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婆一起坐电梯下楼。
大爷一手提着照例分别捆好的废报纸、破纸板、废旧拖鞋,另外一只手上拎着一只旧的塑料桶,桶里有一口废旧铝锅。旁边的老太婆手里端着一个用塑料口袋罩着的保温桶,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护着。
他家有人生病住院了?
我正好要开车去医院,随口询问,如果同行,可以顺便载他们。
“不,我们只是扔垃圾,扔完垃圾就回去。”太婆笑笑,晃了晃手里的保温桶。
我看看老太婆,也笑笑:“哦,好好的保温桶也扔?”
“家里有好几个,这个有点旧。正好,中午炖的鸡汤有点多,装了去放在工地上。”大爷慢吞吞地说,一如他走路的样子。
“工地?您家装房子?”我有些迷糊。
“不是。你看那边修高架桥呢,有些工人……”大爷同样慢声慢气,像是在遣词造句。
“哦,您家有亲戚在那上班。”我恍然大悟。
大爷淡淡地说:“也不是亲戚,有几个工人,倒是认得。”
“高架桥?工人?鸡汤?保温桶?”我想了半天,难不成工地上有大爷他们的熟人朋友或者熟人朋友的子弟?
高架桥工地就在小区门口,大爷把手里的废品轻轻放在小区垃圾桶旁边,接过老太婆手里的保温桶,出了小区大门,左拐,走到工地门口,把保温桶端端正正放在工地的茶水台上,转身走回来。
这老头,为啥不直接交给那些工人呢?
我在大门口的复印店印了资料,要回地下室开车,正好又和大爷同一段路。
“您回来了?那桶鸡汤,哪个吃呢?”我终于忍不住问。
“不晓得,不过,他们都知道是可以吃的。”大爷还是轻言细语,过了一会,才又接着说:“我给他们送去的,都干净。”
我还是有些似懂非懂,既非亲,亦非故,哪有这样给人送吃的?
后来,我经常看见大爷手里提着保温桶之类的东西,去放在工地那儿的茶水台,放了就走。
他是不想和他们面对面?
我想起有一次参与书法字画拍卖赈济大学生的公益活动。
主办方召集企业家和书法家、画家们,到一处贫困山区。企业家们出钱买了书画家们的作品,主办方给双方都颁发了加盖有当地相关部门鲜红印章的荣誉证书;然后,主办方拿出一部分钱,分发给事先拟定出的贫困大学生们。
主持人念着名单,一个个走上台接受赈济的大学生们,原来一直在现场帮忙做义工。和他们做义工时朝气蓬勃热情洋溢不同的是,站在台上的他们局促不安。闪光灯的覆盖,没有遮住他们的羞涩,那一道道光亮,反而像一道道锋利的闪电,剥去了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刺穿了他们脆弱的内心。
一个穿得很朴素的女生,听着主持人痛诉家史一样说她家怎样怎样如何如何,举着那块写着“贫困大学生接受爱心捐赠”的牌子的手慢慢有气无力,眼睛里渐渐盈满泪水。
在场的人盯着女生,一片感动。
一位记者举着话筒,走到女生面前采访。女生眼睛盯着跟随过来的摄像机,竟然像看见一头洪水猛兽,眼睛里全是惊恐,泪水终于如决堤的河水奔涌而出。记者问她接受捐赠有何感想,女生崩溃得扔下手中的牌子,嚎啕大哭。
我至今都还记得女生那嘶声裂肺的哭喊。
每个人都有尊严。维护他们的自尊,比给他们物质帮助更重要。
在我心底,一直藏着一碗米汤饭的故事。
小时候,我家里很穷,穷得吃饱穿暖都成问题。
我的小学班主任老师是一位退伍军人,对我很关心。
班主任吃住都在学校。有一天,班主任要我拿刚写好的作文去让他看。我的作文成绩一直都好,老师提前批改是经常的事。
只不过,这次班主任要我把作文拿到他做饭的厨房。厨房离教室有段距离,有些偏僻。
到了厨房,老师坐下来看我写的作文,却要我帮他洗碗。
农村孩子在家都要帮忙干这些活。我一看厨房干干净净,哪有碗啊?
正在疑惑,班主任指着两口倒扣着的碗,对我说:“碗在那里。哦,碗里有饭,我吃不了,是干净的。如果你吃得下,就吃了,再把碗帮我洗了。”
我掀开盖在上面的碗,看见下面的碗里,是白白的米饭。我家里是难得吃到米饭的,肚子里顿时就翻腾起来。
这么好的东西当然不能白白浪费。我端起饭碗,把米饭一股气倒进我的肚子。
我帮老师洗了碗,老师也“刚好”看完我的作文,指出几个标点不正确的地方,让我走了。
好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我的小学班主任“不动声色”地请我吃了一碗白米饭。那时候,粮食紧缺,老师哪会平白无故地“浪费”啊。
和邻居大爷接触多了,也慢慢知道他更多的故事。
大爷是位教授,老伴也是从某机关退休。老人的几个子女都各有所成,分别居住在不同的城市,二老有不菲的退休金。大爷除了看书写字,没有其他爱好,就经常在四处转悠转悠。
有一天,大爷看见有位捡垃圾的老人,把垃圾桶翻得乱七八糟,但他知道这位老人的本意只是翻检垃圾桶里能卖钱的废铜烂铁旧报纸废纸板,绝对没有故意污染环境的意思。于是,大爷等捡垃圾的老人走后,就去把散落在垃圾桶外的垃圾收拾干净。
第二天,捡垃圾的老人又来,邻居大爷又去,如此三天,捡垃圾的老人终于自觉把散落在地的垃圾收拾好了再离开。而邻居大爷,把估计能卖钱的垃圾,都分门别类收拾好,端端正正放在垃圾桶外面,免得捡垃圾的老人再去垃圾桶里翻检。
大爷家里只有两口人吃饭,有时做多了,又舍不得倒掉,于是,大爷就用塑料盒装好,再套上干净的口袋,在口袋外面贴上字条:“出锅一小时的稀饭,半小时内可以食用”、“清炖排骨,出锅半小时”,然后放到小区外面不远处的日杂批发市场,那里有很多下力气的搬运工。
“他们饭量大,在外面吃饭嫌花钱太多,一般都吃个半饱。”大爷对我说,看来,他四处转悠,不仅仅是锻炼身体,还在用眼睛观察生活。慢慢地,大爷家里有好吃的饭菜,反而做得多起来。
“这样?”我还是不解,如此“施舍”,莫如给他们现钱。
但是,我后来才知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接受别人的施舍。
那些吃着大爷“扔了不要的饭菜”的人,都知道“这老头是退休的大学教授,家里做的饭菜丰盛,吃不完。”吃的人不但吃得放心,还吃得心安理得。
老人的退休金,大部分都资助了并不认识的学生和一些在医院住院的重症患者,他们的生活费,都是儿女们孝敬给他们的。
“每个人都不容易,力所能及地帮助他们一些,他们会为社会回报得更多。”大爷的眼睛里,看不出岁月带给他的沧桑,而是一种对生活充满的希望。
我的心不禁为之一颤。
每一个善良背后,都有一个故事。每个故事,都在传承着启迪的意义。
在平平常常的生活中,都有很多平平常常的人,在做着平平常常的事,但就是这些不起眼的平平常常,让人间多了更多温暖。
我们给快递小哥一个好评、给频繁打电话来介绍业务的房屋中介、推广银行贷款或者保险业务的陌生声音一些耐心和安慰,是一种看不见的善良。
这种善良是人性中最美好的爱,是对普天之下最无私的奉献,让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更加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