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淼猛地打了个哭嗝，然后停了下来。
他扭头看向槐树另一侧。
老妈好好地站在那看着自己，夜色中她浑身笼在一团极淡的光晕里。
云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站在原地使劲抹了把脸，把眼泪都擦掉，才轻轻走了过去。
“妈，你去哪了啊？”云淼听见自己带着哭腔的沙哑声音。
他声音很轻，像是怕一不小心惊动了什么一样。
“傻小子，哭什么，过来，妈有话问你。”老妈的语气听上去和平常一样，云淼心里一下子轻松起来，他步伐飞快地冲过去，这才注意到老妈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要不是老妈突然看旁边的那一眼，云淼也不会发现他的存在。
不过他现在没心思去想别的，他忙着伸手去拽老妈的胳膊，想和她一起回家。
谁知却扑了个空，老妈在他的手快碰到自己时后退了一步。
云淼假装不在意地收回手，他像往常一样露出孩子气的傻笑，问自己的母亲：“你要问啥啊？放心，我考试考的挺好的，到时985随便挑！”
云淼妈也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嘴上却还不忘损他两句：“臭小子，瞧你那嘚瑟的样儿，你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上次开家长会你班主任也说了，你家云淼这小子虽然清华北大有点为难他，但是重一本绝对没问题的。”
云淼撇了撇嘴：“他嘴巴那么毒，还会说出这种话啊，真是活久见啊。”
“熊孩子，没大没小的，怎么说话呢，现在考完试解放了，人家管不了你了是吧。”说着云淼妈伸出手，习惯性地想要揪一下他耳朵。
云淼早在她抬手时就条件反射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等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生。
他看着老妈失落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心一下子凉了。
他又开始不知所措起来，好半天才放下微有些颤抖的双手，想着该插兜里还是怎么样的时候听见老妈又对他说话：“淼淼啊，你也长大了，能照顾好自己了，爸妈不能陪你一辈子，你总要自己去闯一闯的，以后遇事不要哭，你一哭，妈看着难受啊！”
云淼看着老妈叮嘱自己不要哭，她的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想要逗她乐自己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使劲睁着眼，强忍着不去眨，生怕一眨眼就控制不住自己。
老妈说别哭，那就不能哭，不能让她看见自己流泪，不能再让她难受。
他在袖子里攥紧了手，强迫自己咽下那从心口不断涌出来的酸涩和难受。
“也别再这样在手心里打架，多疼啊！你那手是伤了吗？我咋看着像缠着纱布啊？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老妈说着视线下移看到了他紧握着的手，又忍不住念叨起来。
云淼放开了手，才十七岁的他此刻心里清如明镜，可他却又盼着这只是一个梦，或者恶作剧也行，不管是什么，只要能留住眼前的母亲，只要能让她再触碰到自己，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他笑笑，安慰自己母亲：“没事，不小心磕到的，一点小伤，妈你去哪了，我们家被烧了，今晚咱去大伯家先住一晚吧，对了，老爸呢，他和奶奶去哪了，你们还欠我一顿好日子呢，咱要不明天就去吃吧。”
他话很急，几乎没有停顿，说完也不等老妈回答就转身要走，好像这样老妈就会如自己所愿留在这，哪也不去了。
走了三步，老妈没有跟上来，他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然后听到了身后老妈的声音。
“淼淼，妈妈回不去了，你别难过，要听话。”云淼妈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孩子，有太多话想要叮嘱他，可是来不及了。
云淼站住了。
他听着母亲的劝慰，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原本存着的那一丝希望也彻底落空了。
他又转身回到了一脸哀戚的母亲面前：“妈，我听话，可是你要告诉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说火是从屋里烧起来的，你和爸，还有奶奶，怎么，怎么都没出来啊？”
他越说越控制不住，到最后声音带上了哭腔，少年无奈哀伤的嗓音在空旷的静夜里多了一丝绝望。
他的母亲眼里含泪看着他，她多想再抱一下自己的心头肉，哪怕他已经高出自己一头多，已经没法再像小时候一样在自己怀里撒娇嬉闹。
我的淼淼啊，妈怎么舍得让你知道那些，傻孩子，妈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完一生。
纵使她心里有天大的不舍，有再多的恨意，可是一想到那样会将自己的儿子置于什么样的危险境地，她就只剩下心疼。
他还只是个半身孩子气半身书卷气的大男孩啊，自己好不容易把他生下来，从手掌那么大的婴孩养成现在这样善良，懂事的少年，他那么优秀，作为他的母亲怎么能容忍别人去伤害他。
云淼看着母亲擦了擦眼泪，过了一会才回答自己的问题：“是意外，这两天刚收割完的麦杆都在院子里胡乱堆积着，还没来得及收好，昨晚家里线路老化，冒火星给引燃了。我和你爸白天干活太累了，睡太死了，等我们醒来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会，我们家线路都走屋檐下啊？”云淼还是接受不了，从他站在家门口到现在，他胡思乱想过很多可能，唯独不相信是爸妈自己粗心大意造成的。
他们连厨房平时烧的柴禾都码的整整齐齐，远远地堆在后院，又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而且，以老妈的性格，真要是他们粗心大意的问题，她现在绝不会这样平静，事关一家人性命，她肯定会拉着自己反反复复叮嘱的。
可现在，她明显不想在这个非常重要的事情上多说一句。
“淼淼，已经过去了，爸妈自己也付出代价了，就是连累你奶奶了，她本来还要看着孙媳妇进门，想要抱曾孙的……”云淼妈知道自己儿子并没有相信，她竭力让自己看着不像是在撒谎，想着多和儿子说会家常话，“也连累你了，剩下你一个人，以后没有爸妈照看，得吃多少苦啊，妈放心不下啊！”
说着她又流眼泪了，云淼已经不想去纠结那个问题了，他不能老让她伤心难过。他只想给自己母亲擦擦眼泪，让她不再牵挂自己。
他抬手，这次母亲没有躲开，可是手掌却径直穿了过去，什么也没触到。
“疼不疼啊，妈……”云淼声音很轻，“火那么大，你们，你们得多疼啊。”他说着说着眉毛皱了起来，手却依然停留在母亲脸庞那，执着地想要帮她擦不断涌出来的泪水。
“夫人，时间到了，您该走了。”一直隐在黑暗里的人突然出声提醒。
云淼妈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她抬起手，想要握住自己儿子的手：“淼淼，妈不疼，妈没受什么苦，你爸和你奶奶走的比我早，我不放心你，求这位来接我的使者宽限会，妈现在看到你了，也该走了。”
云淼握住了母亲伸过来的手，他还有好多话想问老妈，他有好多事情想再和她说说，他想再多听听她的唠叨，可是他最终只说了句：“妈，我听你话，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嗯，我家淼淼从小就懂事，妈和你爸，你奶奶会看着你，保佑你的，”老妈声音哽咽着，脸上却挂着笑容，“来，让妈再抱一下你。”
云淼微弯腰，张开双臂，他想要如母亲所愿最后抱一下她，哪怕他知道，他根本触不到她。
可是下一秒，他就愣住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真的抱了母亲，是实实在在地抱上了。他还没来得及惊喜，就听见母亲在耳边低低说了句话。
“你兜里奶奶给你的符纸包里有块玉，你回去一定藏好了，不要让别人知道，也不要带在身上。”
云淼刚想开口问她，就听老妈接着在耳边说了句：“嘘，什么也别问，不要再查家里失火的事，不要害怕，妈以后会陪着你。”
然后他怀里突然一空，老妈凭空消失了，他往前趔趄了半步，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他回头看了看，老妈已经不在了，可是之前那个人也没有走，他从黑暗中走出来，站在云淼面前盯着他看。
一身墨蓝色束腰长袍，像古装武侠剧里走出来的人。
云淼被他那漠然的目光盯得很不舒服，他问那人：“是你把我妈带走了？”
那人没说话，依然盯着他。
云淼站了起来，有些生气：“你要带我我妈去哪？”
那人突然动了，眨眼间几乎贴着云淼转了几圈，云淼猝不及防后退半步时他已经回到了之前的位置。
“我没带走她，她不见了。”那人毫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就消失了。
留下一头雾水的云淼楞在原地。
怎么回事？什么叫老妈不见了？
他把手伸进口袋，捏了捏那块符纸包，果然有块圆形硬物，还有些微微发热。
奇怪，什么时候有这块玉的，自己当时从奶奶手里接过来可是只有薄薄几层纸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