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霏霏恶心这俩个人,宁可跟周小曼一起待在家里等父母回来。现在天热得很,周文忠夫妻也心疼她跑进跑出的,就让她在堂屋里吹电风扇吃西瓜了。
周小曼心急如焚,她一定得想办法回城。她必须得转学,尽管她不知道原因,可是脑海中始终有个声音在提醒她,她的想办法离开。
周霏霏小心翼翼的将周老太太挑给她的‘嘴甜最好’的那瓣西瓜递到周小曼手里,她绞尽脑汁的安慰对方:‘说不定那几位老师很好呢。姐,说不定你也能拿省一等奖的。’
周小曼苦笑不已。她不好迁怒到周霏霏身上。这个小姑娘已经在竭尽全力想办法了。她甚至不惜跟周家人怼上了。以前,她纵然在不高兴,也不会跟周家人正面起冲突。
姐妹俩坐在客厅里唉声叹气。
周小曼看到堂姑端着一大篮子菱角藤,端着小板凳,招呼二婶一块儿去荫凉底下择菜。
当地人将野生菱角藤清理出来,拿盐抓出苦水,然后放蒜泥跟朝天椒一块去炒,配粥吃最香。姜教授夫妻喜欢这道乡间野味。每次周文忠回老家,只要季节事宜,都会带。
周小曼长睫毛忽闪了一下,心头一动。今天姜黎没给堂姑跟二婶面子,现在她们还得理菱角藤给姜黎的爹妈。周小曼可不相信这俩人没有一点儿怨气。
上午车子到村里,有村民过来打趣,说周文忠跟姜黎这对哥嫂看着可比弟弟妹年轻十岁时,周文诚和妻子的面色可都尴尬得很。妯娌是天敌,兄弟呢,也微妙的很吧。
也许当年周文诚全力支持大哥读书的时候,的确希望大哥过得好,可是如果大哥过得太好,他又每况愈下时,心中的滋味就难说了。
她笑着看周霏霏:‘行了,别垂头丧气的了。对了,你暑假作业不是有一道题做关于夏天的flash嘛。正好啊,外面蝉叫的多欢实啊。咱们把蝉鸣给录下来吧。也是个素菜啊。’
周霏霏基本空手过来的,还是周小曼贡献了自己的随身听。她笑着让周霏霏坐好了:‘我去吧,你皮肤那么嫩,到时候晒得疼。’
周霏霏出去的时候,正听到二婶抱怨:‘多大的架子啊。看了人都不打招呼,以为自己真是城里的娇小姐了。奶奶都鼓出来了,都不晓得丑,要躲一躲。跟她妈一样的货色,骚货一个,在学校里就勾引男人了。’
二婶相当恨冯美丽。当初后者是整个港镇男青年心中的梦中情人,这足以遭女性的恨。冯美丽还主动追求周文忠,这又足以让良家妇女唾弃。所谓周文忠当了陈世美,简直喜闻乐见。不正经的女人,活该被抛弃。
何况当年她刚嫁进门,明明是婆婆没照应孙子,吃肥肉噎死了。婆婆却把责任推给她,说她是丧门星,克死了长房长孙。后来还是她肚皮争气,生下了传根,才在这家里立稳了脚跟。
堂姐在边上感慨:‘啧啧,你家老大竟然将避孕药混在麦乳精里,骗冯美丽是学校发的补品。你那时候还没进门,没看到。冯美丽为了再生个孩子,连香灰水都喝,吃剩下的草药渣子能铺满整条路。男人不想跟你生孩子,你就是送子娘娘都没用。老大是早就跟现在的这个搭上了吧。不然为什么不让冯美丽生孩子。
周小曼微微阖了下眼皮,待到她们说到姜黎怎么不正经时,按下了录音键,悄悄折回了屋子里。
她最卑鄙周文忠这人的一点就是虚伪。他生了异心,却用龌龊的手段来逼着她母亲自请下堂。没有生育能力,对一个乡下女人来说,是多么大的罪过。
如果不是周老太觉得不下蛋的鸡没有资格吃补品,将后面三罐子的麦乳精拿去讨好喂奶的小儿媳妇,周小曼连存在都不可能。
过了半小时,周小曼又悄悄将随身听拿了回来。她惊喜的发现,谈话的人除了堂姑跟二婶以外,又多了一个周文诚。
素菜还真是丰富。俩个女人先是大谈了一回姜黎的穿着是多么的不正经,勒的那么紧,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有奶有屁股,难怪当年周文忠还在学校里头呢,他就迫不及待地扑上去了。当年就是先怀了一个,才大着肚子结的婚。可惜偷着养的,果然没有生下来的命。
周小曼倒是第一次听说这茬。这完全颠覆了她对姜黎的认知。姜黎的身上有种近乎于禁欲般的美感,冷静自持。周小曼没办法想象她为爱痴狂的模样。原来她对周文忠的感觉这么深?
后面俩人似乎在窃窃私语,在蝉鸣的掩盖下,完全听不清楚。但这已经足以让小憩醒来的周霏霏面红耳赤。小姑娘大概这辈子还没听过这么脏的话吧。
姐妹俩面面相觑,周小曼按住想要出门理论的周霏霏,小声道:‘咱么先听完,爸爸妈妈都不在。要是现在贸然跑出去,他们砸了随身听,咱么就有理说不清了。’
俩姐妹躲在周文忠的房间里,听完了后面的录音。前半截就是翻来覆去的谩骂,俩个女人对姜黎的诸多不满。后面当周文诚加入以后,话题则集中在周文忠给侄子买房上头了。
堂姑的声音尖酸刻薄:‘就该让他掏钱。都开着小车住着大别墅了,起码的拿出个头八十万吧。哪有自己吃肉,连汤都不让兄弟喝的。以后你们家传根可是得兼祧俩房的。他挣的钱,还不是都该归传根。
周小曼听到这里,简直要笑了。黄佳也是女的吧,堂姑也就黄佳这么个女儿吧。也是,堂姑没有亲妯娌,不担心家产归侄子的问题。
周霏霏憋不住了,冲出去跟那些人理论。周小曼赶紧追上去,她总不能真让一个九岁的孩子被人欺负了
二婶正眉飞色舞的表达对姜黎的鄙薄:‘装的跟个贞洁烈女一样,要真干净,会大的肚子进门。还装呢,人家过来一闹,下面就见红了。啧啧,到了医院直接留下来个男孩,都能看出形状了。’’
周小曼吓得毛骨悚然。
周霏霏则是‘哇’的一声哭出来:‘你胡说八道,不许说我妈妈坏话,你们这些坏人。’
周小曼搂住小姑娘,满脸愤怒:‘你们要不要脸,自己不知道挣钱过日子,一天到晚打我们家的主意,还有脸往我妈身上泼脏水。’
周文忠夫妻几乎是跟周老太老太一块儿回来的。
别问周家俩位俩人为什么非得赶着下午日头这么毒的时候下田,他们每当周文忠回乡时都要来这么一出。反正后面周文忠回城以后,被迫在乡下过暑假的周小曼,就从来未看过他们故意晒大太阳。
周文忠面上浮着快活的神色。他今天下午不虚此行。港镇初中果然有暑假补习,他完全可以将大女儿放在乡下先过暑假,后面顺利成章的读完初中。
大老远的,他就听到了周小曼遗传自她生母的高门大嗓,正在谩骂长辈。他恨得咬牙切齿,一下车就面沉如水地往周小曼面前奔。小小年纪,口出恶言,他的教教他规矩。
周霏霏斜刺里冲出来,抱住了父亲,哭的伤心:‘爸爸,他们欺负妈妈,骂我们是赔钱货,说妈妈不正经,说你挣的钱全是周传根的。’
周文忠气的头皮发胀,他厉声呵斥周小曼:‘让你带妹妹在屋里睡觉的呢,为什么出来晒太阳。’
周小曼还沉浸在对生母的感伤当中。
她不怪冯美丽当年默许了娘家人将她丢回周家。当年的农村,一个被休回家带着女儿的女人,父母兄嫂不容,她要怎么活下去。况且生她的时候,母亲大出血,后来一直没有孩子。改嫁以后,也是看着丈夫跟继子的眼色过日子。
周老太放下锄头打圆场:‘哎呦,这日头,晒得人发晕。囡囡肯定是晒到了,赶紧跟奶奶回屋去。
周霏霏一把躲开周老太的手,跑去找冷着一张脸的姜黎:‘妈妈,我们回家去,这地方脏,人更脏,我们不要在这里。’’
二婶反应过来,讪笑道:‘哎呦,大嫂,你可别误会。我这正跟小凤姐说那个电视《郎才女貌》呢,我们说颜如玉不要脸,勾引有老婆的人。囡囡可能晒到了,听岔了。’
周文忠面色微变,心里恨得要死。到这时候了,老二的老婆还夹枪夹棒的。颜如玉是什么货色,那就是小三上位。
周霏霏闻声折回头,跑去屋里拿了随身听,按下播放键,里头传出了二婶的谩骂‘就是个贱货,装的跟观音菩萨一样。什么贱货,哪个眼睛是瞎的?’
她气愤道:‘你还想撒谎抵赖,都录下来了!’
周文忠勃然大怒,这随身听是谁的,他最清楚不过。他冷着脸,呵斥周小曼:‘能耐了你,大人讲话,你都能录音了。’
周小曼护在周霏霏面前,低着脑袋不吱声。周霏霏愤怒道:‘爸爸,你为什么不给我们主持公道,反而就骂姐姐?’
她微微垂了下睫毛,不骂她骂谁呢,不怪他怪谁?反正她是《魔方大厦》里的夏河银行,是垃圾堆,泼在多的脏水也无所谓。周总工还是孝顺儿子大度兄长,黑锅总有她和生母来背。
周霏霏控诉道:‘我让姐姐帮我录蝉鸣声做flash素菜的。他们自己暴露了脏心思。你为什么还要怪我们听到了。’
随身听里,堂姑的声音义愤填膺:‘这么有钱了,还不拿个三五万出来贴补亲戚,真是一点儿心都没有。’
姜黎微微抬了下眼睛,招呼女儿:‘囡囡,我们走吧。我们不去台湾,妈妈带你去欧洲散心。’
周传根跟黄佳傻站在车旁,一人手里还一份十块钱的冰激凌。这是港镇能买到的最贵的冷饮了。他们这个下午实在吃得太痛快了。
周小曼用眼角的余光撇了眼黄佳。经过这么一出闹剧,黄佳再讨好卖乖,姜黎也生不出好感来了吧。这位黄小姐,成功进入银行以后自觉人上人了,可没少跟她那碎嘴的妈一唱一和和嘲笑周小曼肥又蠢,四处散播她有多么不堪的消息。她那位妈妈,上辈子也没少在姜黎面前打周文诚老婆的小报告。
姜黎的资源,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周文忠面色煞白,他最不堪的一面,他烂泥糊不上墙的家人,就这样赤裸裸的暴露在娇妻幼女面前。
他恨死了这个随身听,恨死了带着随身听回乡的大女儿。非得显摆她有随身听了不起是吧!贪慕虚荣不知羞耻没有自知之明的东西!
周小曼搂着周霏霏的肩膀往车子走。姜黎要是直接将周文忠丢在周家村就最好不过了。比起恬不知耻的小三,她更唾弃出轨的有妇之夫,因为后者连基本的责任感都没有。
周文忠喘着粗气,掉头上了车。
周小曼心头冷笑。周文忠有自尊吗?没有,从来都没有。他所谓的自尊,在高位荣华富贵声名显赫面前,就是条摇尾乞怜的狗。
回家的路,车上气氛到了冰点。周家往周文忠手机里打了好几个电话,都被他拒接了。
看快要家的时候,周文忠煞白着一张脸保证,以后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囡囡的,绝对不会给外人。
外人周小曼淡淡的看着窗外,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夕阳染红了天与地,整个世界,仿佛浸泡在浓稠的鲜血中。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人人都说女人极美极好,是港镇一朵水灵灵的蔷薇花。那个女人躺在血泊中,九死一生,挣下了襁褓里的她。
女人深爱着的男人,他的一切都跟她们母女没有关系。
一个人倘若为另一个人牺牲了自己的美好,那就不是爱了,那是没有意义的,那是对自己的践踏,应该被舍弃。
晚霞鲜红色的亮光慢慢掠过了小区懒洋洋的大门,道路旁没精打采的水杉树。连上午被周小曼一脚踹碎的花盆都得到霞光的眷顾,那黑泥散发出腥臭的气味。
周小曼的目光就随着孜孜不倦的霞光,从川川身上掠过。他身上穿这件半旧的足球运动服,原本高大的身形,此时佝偻着,在落日余晖下,说不出的萧索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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